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該死!

荼靡惱極,握緊了拳,正要舉步上前,卻見眼前夫人捂著唇,身輕顫,臉上神情哀痛至極,教她一愣。

「沒有轉圜的餘地?」上柱國再問。

「沒有。」鐵子正直視著他,對其灼灼視線,不閃不避,「若然欲現在舉事,就算成功,必也有太大風險、太多後患。子正行事,還需三年,三年後,我必保你不必染血,不殺一人,便能登楚之大位,問鼎中原。」

上柱國沉默了。

屋外,艷陽高照,蟲鳴唧唧。

夏日熱風,拂過綠葉,掠過池面,揚起了窗邊的紗。

荼靡再忍不住,舉步輕移,卻聽到上柱國,開了口。

「好。」

她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但話又來。

「我等你。」上柱國其聲鏗鏘。

荼靡鬆了口氣,淚幾欲奪眶,夫人更是腿軟的,緩緩扶著屏風,跪坐在地,她美目有淚,唇卻噙著笑。

她也想笑,她的腿也軟了。

怕自己會跌倒,慢慢的,荼靡蹲跪了下來,同她一起。

現在,不急了。

惡虎,仍是這方的惡虎,不需再急……

荼靡撫著心,深深慶幸,自己看錯了上柱國,真的慶幸。

她看著屏風上的四翼鳳鳥,甚至想著,或許上柱國當真是鳳,而非虎。

他若有此氣量,天下定能太平。

定能,太平。

「就三年。」男人要求,「多一日,都不行。」

鐵子正展顫,微笑舉盞,承諾:「成,就三年,多一日,子正願提頭來見。」

「好,一言為定。」上柱國舉盞,同敬。

鐵子正朝他頷首,道:「一言為定。」

兩人碰盞,一同昂首,豪氣萬千的喝光了手中盞里的酒。

然後,相視而笑。

鐵子正放下銅盞,「謝上柱國賞酒。」

男人擺擺手,道:「不必謝我,此酒,還是你三年前,在我陞官時,派人送來的賀禮。」

「是嗎?」鐵子正瞧著酒,淡笑。

「那年,我陞官,夜辦大宴,全城商賈,就你未到,只禮來而己。」

「子正病了。」他說。

男人抬眼,開口:「我以為,病的是荼靡。」

鐵子正瞧著他,也不否認,只道:「上柱國也知查我了。」

男人笑了,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教的,我怎敢忘?」

他唇微揚,只說:「此為孫武之言,非子正之思。」

「但確是你把孫子兵法給我的。」

「得之,要能習之;習之,要能用之。若上柱國不習、不用,子正給再多,也是枉然。」

語畢,鐵子正起身,「上柱國人貴事忙,子正尚有雜務,這就告辭了。」

上柱國聞言,跟著起身,道:「我送你。」

鐵子正本要蜿拒,但今日已拒他多次。

轉念,只抬手躬身回禮,道:「那就煩勞上柱國了。」

「請。」上柱國抬手,示意他先行。

他轉過身,舉步。

男人瞧著鐵子正瀟洒直挺的背影,然後垂眼。

桌案上盛酒的杯盞,已空,很空。

但獸面銅壺裡,溫著的酒,仍是半滿的。

女人的聲,輕輕,在耳邊悄悄,低語著。

鐵子正,若允婚,便能成事;他若拒絕,將來必成阻礙,後患無窮。

又者,上柱國大人,他事事攔著、擋著您,為的是什麼?真為您嗎?還不是為利嗎?商人重的,就是利呀。

您,可得想清楚,他可真當您是主?

將來,這楚王,是您當,還是他坐?

眼裡,陰光一閃。

將來,問鼎中原,這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他抬眼,瞧著眼前那人。

大人,莫成了鐵子正,掌中操縱的人偶哪……

心念,只一瞬。

天下,得是他的天下。

他的。

男人握拳,再無他想,舉步繞過桌案,大手揚抬,拿起了擱在一旁架上的劍。

再上前,右手朝前一刺,森森長劍,無聲破空,插入了前方男子,毫無防衛的背。

鐵子正吸氣,痛得無法出聲。

他低頭,看見染血長劍,穿胸而過。

什麼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

莫不是,切肉划骨之聲?

跪坐在屏風后的荼蘼,聞聲,一震。

她匆匆起身,因為太慌、太急,推倒了裝飾的屏風,只見鐵子正胸前插出了一把長劍,艷紅的血,染滿了劍身。

以為無事,以為無事的——

誰知,才眨眼,情勢己變。

心,撕扯、崩裂,像遭人活生生從胸中掏挖了出來。

「不——」

凄厲的聲,從胸腹中逸出,回蕩半空,那是誰的叫?誰的喊?

荼靡瞧著他,見他聞聲,抬起了眼,視線對上了她的,眸中,儘是驚愕、疼痛、抱歉與悔恨。

長劍,與此同時,被抽了出來。

鐵子正看著她,痛得往前屈身,砰然跪到在地。

荼靡飛奔而上,淚灑堂前,伸手接住了跪下的男人。

他太重,她受不住、撐不了,只能跟著跪下,只能慌得環抱著他,以雙手,捂住他穿孔噴血的背,卻仍感覺他溫熱的血,濕了她的雙手,濕了她的胸口。

「不要……不要……」她哭著,喃喃,神色蒼白,幾欲瘋狂。

他張嘴,鮮血,卻也從喉中湧出,浸濕了她雪白的頸項,她烏黑滑順的發,染紅了她白色的深衣。

他吸氣,卻無法止住那痛,只感覺到她害怕的喘息、急邃的心跳、痛苦的飲泣。

她的熱淚,如雨,不停。

那,比身上的傷,更教他痛。

他再吸氣,抬起手,擁著她,卻幾無力。

回首,見那男人,提著滴血的劍,站在那裡。

「為……為什麼?」他張嘴,嘶啞的咳著血,蒼白著臉,問。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倒在地的一男一女,眼極冷,木然開口。

「今日,你可為刀荼靡抽手;他日,必為刀荼靡叛我。」

是他錯算,是他以為,可憑一己之能,讓這人改變心意;以為藉著兩人十年交情,能搏他信。

伴君,如虎。

他早料到,也早算好,要在上柱國登君、平天下之時,帶著荼靡退隱山林。

誰知,機關算盡,沒料到,這男人連三年都不能等。

「你要怨我,也行。非是不念舊情,但我疑人,便不用。」

聲,淡淡,無情。

「若有疑,寧不用。」

染血長劍金光輕閃,高抬。

鐵子正瞧著,心知,他要斬草除根,絕後患。

他不怨,這是他選的路,自知風險;只恨,牽連了荼靡。

收緊手,將懷中慟哭顫抖的人兒緊擁。

擁著心愛女子,他等著劍落,卻只等到鏗鏘一聲。

劍確是落了,從男人掌中滑落。

怔怔疑惑抬眼,卻見,另一雙玉手持劍,插入了男人的胸;另一襲白衣飄飄,緩緩,染上了血。

素顏,淚濕,滿襟。

「你——」男人瞪著身前的妻子,錯愕、不信。

這一生,他只真正信過一人,他誰都不信,就信她,就只信她啊!

「為什麼?為什麼——」他憤怒咆哮著,聲震震響天際。

「你許過我不主興戰的,許過我的……」上柱國夫人握著劍,哀慟欲絕的看著他,「子正何辜?你要殺他?荼靡何辜?你卻連她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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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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