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那時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掙扎,直接溺斃;二是抱住任何能離開的浮木,隨波逐流,或許有二天,能有人拉他一把,回到岸上。

「你看上去還不錯。」或許是遇到那個拉他上岸的人了吧。

趙之航微笑。「謝謝二嫂掛心,你看起來也不錯。」他張望了下,趨近嬰兒床伸指逗弄。「小孩名字取了嗎?」

「知禮。他叫趙知禮。」

趙之航微微挑眉。

他前些天才聽父親不經意提起,想為這孫兒起個興家望族、能謀善斷之意的名字,那與「知禮」二字可半點兒邊都沾不上。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他從笑吟:「這名字取得好,雅而不俗,寓意深遠,是之寒取的吧?」

他這二嫂看似溫溫軟軟,沒想到該硬時,倒半分也不退,替某人將權益守得牢牢的。

她微訝,「你怎麼知道?」產檢得知小孩性別時,她問過趙之寒對命名的想法,那時他就是這麼說的。

「兄弟當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懂。」禮,是四維之首、立身處事的根本、翻開古人智慧,對禮之一字下了數以萬計的註解,連孔子都要問禮,足見起名之人對孩子的用心。

無禮,無以立也。

不求知命、知言,但求知禮,能有立身處事、待人接物的智慧——雖然他自己就是一個無視禮教的人。

「他一定說,不希望孩子跟他一樣。」

江晚照已經無法再表達更多的訝異,這個人是真懂趙之寒,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小知禮,你長大以後要跟你的名字一樣當個知禮守紀的謙謙君子,別盡學你爹那些陰險招數,只會害手足做牛做馬。」有人害他一個月來快爆肝,他只好來掐掐冤親債主的兒子出口氣,父債子還。

「之航……」

他抬眸,見她一臉尷尬,「你真以為我這麼軟?」不是任人掐,是想想自己也理虧,只好多擔待些,讓人家開個小差去照顧產婦。

三言兩語,她就聽懂了。扮演好被欺負者的角色,也是兄長對小弟的縱容與愛寵。

「你明明……就很疼他。」

「毋寧說,是虧欠。」欠太多,欠成了心上的負擔,久而久之,想不善待他都做不到。

「我懂。」因為最初的她,也是如此?但是不管最初的本質是什麼,如今的憐惜之心,是真真切切的。

「我去找過周律師了。」突如其來地話鋒一轉。「也看了二哥留給我的信,還有未公開的第二份遺囑。」

「喔。」她一時跟不上他換話題的速度,「那我們約時間去——」

「我已經簽了放棄繼承同意書。」

「咦?」

「換句話說,它現在是你的,你可以全權處置。」她是遺產的第二順位繼承人。

「……」現在是在演哪一出?江晚照沒跟上劇本,有點懵了。

趙之航失笑,好心解答,「二哥把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有價證券等資產都給你,獨獨將公司股份給我,是因為他認為我是掌理公司最適當的人選,這些年,我也一直都在這樣做。」他做得很好,讓父母打下的趙氏基業,在他手中成長、茁壯,照護親族中的每一個人。

然而從他出走的那一天起,就已經辜負這份期許。

他的心早已不在這裡,也回不來了。二哥沒有在第一份公開遺囑中直接把股份給他,或許也是猜到,他不一定還願意回來,所以給了他選擇權。

「二嫂,你可以用任何你希望的方式,去處理這些股份。」

「可、可以嗎?」那如果,她心裡想的是……

「之寒嗎?」他替她說了出來,「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覺得他比我、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適合那個位置?」

只不過因為出身,始終被他壓在底下,但其實,之寒各方面的能力,沒有一丁點遜色於他,甚至比他還要適應那個環境。

他已嚮往平淡安穩,之寒的個性卻是遇強則強,無懼於挑戰。

他有手腦、有智慧、有才幹,更有成大事者的膽識與氣度,只要把他放在適當的位置,他可以活得精采絕倫。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這段時間到底在瞎忙什麼啊?

趙之航被她悲摧的表情惹笑。「二嫂,你可能不知道,我當初要離開前,就有意把公司交給之寒,但他回了我句——『我也想試試老頭的心臟強韌度。』」

他無法確定,交到之寒手中,他會不會毀了一切。

以之寒對父親的憎惡程度,他是有可能為了打擊父親,而做出些什麼事來,事業是父親的命根子,他一向很懂得人性的弱點。

「所以二嫂,你枉作小人了。現在不是我們要不要給,是之寒壓根兒就不屑要。」

「我可以讓他要。」而且非要不可。

趙之航點點頭,「二嫂聰慧。」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起個頭,她就知底。

「你前面鋪陳了這麼多,不就是在等我說這句話嗎?」

從小知禮的名字開始,就在鋪哏了,每一字、每一句,都試圖讓她明白,他們的立場一樣,他對之寒的了解與疼惜,並沒有比較少。

「你二哥也說過,之寒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今想來,若之寒肯要,當初之恆也未必不會給。

他們只要給他一個「要」的理由與目標,這樣就可以了。

這是對大家的安排,他與她都知道。

原本,他並沒有那麼確定,這兩年,他一直在思索,直到半年前。

三哥之事,之寒本來可以狠手,直接往死里捅,讓三哥後半生有吃不完的牢鈑,但他沒有這樣做,他留了餘地,放三哥生路,收了大半年的爛攤子。

於是他確定了。

縱使對這個家的情誼再淡薄,他也沒想過要將刀尖朝內。

讓之寒上位,對所有人都好。

「也別說我們欺負他,就用現在的市值來算,很合理。」一副「我們這麼公道,你再嘰嘰歪歪就太不給臉了」。

「……」為什麼她聽起來,語氣里還是有滿滿的欺負意味?「你其實只是想拐我跟你一起暗算他吧?」

這對趙姓兄弟玩弄人心的話術,真的時時刻刻都要喝醒腦茶保持警覺,一不留神就會掉坑,心累。

趙之航談天氣似地,冒出一句:「你知道,我那時離開趙家,他對我說什麼嗎?」

「什麼?」

「爛草莓。」

「噗——」好壞。人家已經夠難過了,還要在傷口上踩兩腳,諷刺對方抗壓性低,「他只是嘴壞。」

見識過他怎麼跟其他人過招,對趙之航根本只是調戲等級,毫無殺傷力。

她還發現,在趙家那些哥來弟去的稱呼,全都棉里擱針、笑裡藏刀的,像在作戲般虛偽,他會喊大哥、三哥,可是她從沒聽過他喊二哥、四哥。

「我知道,當哥哥的怎麼會跟他計較。」

「……」有沒有!趙家人的壞習慣,說你沒記恨我都不信!

半年後。

桌上的公文夾愈堆愈高,肩上扛的責任愈來愈重……唯一少掉的,是辦公室外的門牌字數。明天,「總經理特助」的牌子,就會被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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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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