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時他愣了半晌,她還以為他沒聽到。沒承想,他不只記住了,而且還記得這麽牢。怨不得趙逸嘴角還帶著笑呢,這個看戲不給錢的混蛋,侮辱斯文,委實侮辱斯文。
想起這些年自己同趙逸之間的多次交鋒,蘇若錦恨得牙痒痒的。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飽讀詩書又有什麽用,看趙逸,活脫脫的反面教材。可偏生,他如今竟是她的衣食父母。往事說來都是淚,當真是一言難盡,哎!
蘇若錦嘆息一聲,又裝作委屈的模樣低下了頭,混蛋,若是沒看錯,她似乎又看到趙逸嘴邊揚起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嘲諷,笑個屁啊,若是有退路,她又何必做這個演技派。
旁人嘰嘰喳喳,嫣紅只冷冷地看著,越聽越皺了眉頭,隨即忿忿地瞪著袁氏,揚聲道:「周奶奶這麽對一個官家小姐,若是我回頭去稟報老太太、夫人,我倒是要看看周奶奶如何交代。」
「我家的事兒,哪裡需要你們這些人嚼舌根。」袁氏見眾人指指點點,臉上失了顏面,那張大餅臉一橫,擋住了半個門,對著外頭吼道:「都給我散開,有什麽好看的!」
「嬸娘,我怕……」蘇若錦聲音雖弱,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眾人止了腳步。
嫣紅攙起蘇若錦安慰道:「二小姐不怕,嫣紅在這裡,誰也不能欺負你。即便嫣紅護不住主子,還有蘇府,總有人替你出頭作主的。」
蘇若錦搖了搖頭,慘白著臉說道:「今兒周雄說家裡撞鬼,就連我的湯婆子無緣無故也漏了水,還有春喜姐姐吃的雞蛋里竟然還能有刺兒。嬸娘,咱們是不是要叫道士回來做做法術?」
「胡說八道什麽!」袁氏大怒。
蘇若錦暗裡低聲對嫣紅說:「嫣紅姐姐去我屋裡,將昨日漏水的湯婆子拿來。」
嫣紅會意,轉身回屋去拿湯婆子。那頭周春喜見著她娘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遷怒於蘇若錦,見嫣紅出來,她伸腳便想絆嫣紅。
怎知這種伎倆早被嫣紅識破,嫣紅就勢鬆開手,往前一松,那湯婆子直直往袁氏的方向飛去,不僅正好砸在她的臉上,那湯婆子里的水更是順著口子澆在她的臉上,順著她的臉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周春喜見狀連忙去看袁氏是否傷到,撿起地上的湯婆子望了一會,蹙著眉頭喝斥蘇若錦道:「你這賤蹄子竟然當賊,這分明是我的湯婆子,上頭還有我做的標記。」
「啊?」蘇若錦往前湊了湊,果真見那湯婆子底下刻著一個小小的周字。周雄近來進了私塾,學會寫字兒後,被袁氏指使著,在他自家的物品上都做了標記,不承想,周雄養成了習慣,這小小的湯婆子都要弄上個標記。
「既然這是你的,那我家小姐的那個上哪兒去了,你昨兒晚上用的又是誰的?」嫣紅蹙著眉問袁氏道:「總不能是周奶奶見著自家女兒的湯婆子壞了,捨不得換新的,便把我家小姐的借去用,又把周姑娘那壞的放到我家小姐的房裡去了吧。自家的孩子受不得凍,他人家的閨女便是泥人做的,冷熱無感不成,你就是這麽照顧我家小姐的?」
「你胡說什麽,我那個分明是我娘給我新買的,不信我拿給你看。」周春喜撇了撇嘴,袁氏想拉都拉不住。
待到周春喜拿出那湯婆子,往地上一丟,嫣紅拿起那湯婆子,嘴角一彎,當著眾人的面將湯婆子的底部露出來,對著袁氏道:「周奶奶怕是不知道,我們蘇府的管事兒為了物件便於盤點,也有個習慣,便是每件物件都會做上標記。只是做得隱晦,周奶奶只怕沒注意到,這底部便有個印記,蘇字,這字雖小,可卻看得分明。」
什麽叫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袁氏便是,防著她跟防賊似的,還真當她不認識字兒呢。
蘇若錦見機站出來,柔聲問袁氏道:「嬸娘,錦兒出府時年紀小,可也學了幾個字,自家的姓更是不敢忘,我倒是想要問問嬸娘,我房裡的東西,怎麽就到了春喜姐姐的手上?」
袁氏神色變了幾變,從屋裡出來的周鐵柱見著自家的媳婦兒話都說不上來,心知她定是又黑了人家什麽物件,連忙解釋道:「錦兒怕是誤會你嬸娘了。這不過一個湯婆子,許是東西拿岔了。」
「拿岔了?」那這些年拿岔了的東西可真是多。蘇若錦唇翕動,險些爆發出來,想著屋裡的林氏還卧床不起,總歸還是要寄人籬下的。狗急了跳牆,若是袁氏動了什麽歹念,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低聲道:「那既然是拿岔了,換回來便是了。」
世事總是一方想息事寧人,可另一方卻是見好不收。
周春喜這幾年哪裡受過這樣的氣,被人蹬鼻子上臉指著罵,一口氣沒出來,她越發惡形惡狀道:「不過拿你一個小東西,有什麽大不了,那就是我拿來的,又怎麽了,這些年你在我家吃著住著,若不是我娘給林姨娘端茶倒水伺候著,或許她早就去見了閻王了,還能有你好日子過啊。我家如此待你,你知恩不報,還帶了這一幫子人來罵我娘,賤蹄子!」
若是正常的娘親在這種情況下早就拉著周春喜回房了,可偏偏袁氏欺負李婆子不在家,嫣紅左右就是個丫鬟,周春喜這麽一罵,她心裡頭反倒舒服了,只是輕輕拉了一把周春喜,略略抬了下巴看嫣紅和蘇若錦。
「春喜姐姐說得好。」原本打算今日氣一氣袁氏也就算了,可偏偏周春喜自己選擇往槍口上撞。若是這會忍氣吞聲,那自己不是坐實了這個罪名,即便他人不認同,可是這名聲傳出去,她和林氏都得被人說是軟柿子,任人捏,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嫣紅。若是她太軟弱,即便是嫣紅,都不會認為帶她回府是個好主意吧。
蘇若錦挺直了背,走到袁氏面前,袁氏只覺得眼前的蘇若錦似乎變了個人,眼神頗為壓迫人,心裡暗道一聲,不好。
蘇若錦已然開了口,緩緩說道:「錦兒和姨娘的確是借住在嬸娘家裡養病,可那也不是白吃白喝的。」蘇若錦聲音柔軟,卻帶著股不容懷疑的力量,「每個月家裡都會給嬸娘十兩銀子,一來是給我姨娘治病,二來也是給我二人添置一些衣物、吃食。初來時,錦兒年紀小,姨娘身子不好,那些錢全部交給嬸娘打理了。
錦兒倒是問問嬸娘,五年了,周府給了嬸娘多少銀子,嬸娘花在我同姨娘身上又有多少?我初來時,嬸娘家裡是什麽狀況,如今又是什麽景況?若是嬸娘覺得這錢不夠用,那成,正好這回蘇府里來了人,不若就讓嬸娘同李媽媽將這個帳好好地算一算。」
蘇若錦神色淡淡,又對周春喜道:「這些年嬸娘同春喜姐姐確然待我極好,教會了我不少家務活兒,就連姐姐的衣服,我也洗了不少。至於教養的問題,錦兒是姨娘生的,也是姨娘親自教養的,我的品行自有各位叔叔、嬸嬸作證。姐姐要訓我、教我都可以,可我容不得別人懷疑我的教養,因為那是對我親娘最大的侮辱。」
順勢往前走了幾步,剛揚起手,周春喜以為蘇若錦是要上來打自己,臉偏了偏,蘇若錦不屑地笑,抓住她胸前的銀長命鎖狠狠一拽,那長命鎖便落到她的手上,她掐著那鎖,對袁氏說道:「這長命鎖是姨娘在我百日時給我打的,嬸娘兩年前說要要借去看看,兩年都過去了,想必嬸娘也看夠了,那錦兒便拿回來了,順便謝謝嬸娘這些年將這長命鎖護得這樣好。」
「你……」周春喜劈手便要奪回來。
嫣紅順手掐住她的手,狠狠地瞪著她,眼裡似是要要噴出火來,「我倒不知道周姑娘的教養如此之好,搶了人家的東西,竟還要打人。」
袁氏撫著額頭,靠在周雄身上,喃喃道:「這是要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