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語》 沙漏(5)
「不知明年還能不能來?」「怎麼呢?」「要為高考而努力學習了。」「啊,是啊。」「也許鋼琴練習也得停止了。」「考完再練呀。」「嗯。」「那我們拉勾約定。」「好啊。」在星空下,兩個人唱起了歌,女低音和男高音配合出非常悅耳的歌聲。百合子和紀一一起去青山的裝飾品店是那次去海邊之後的事情了,紀一說要把帶回來的貝殼磨碎了裝沙漏。「為什麼呢?」百合子問。「那樣可以聽見大海的歌聲。」隔了一口氣的時間,紀一糾正說:「可以看見大海的歌聲。」確實如此,看著貝殼的粉末從玻璃管中落下、堆積的樣子,也許就能想起只有兩個人度過的奇妙的海邊下午,還能聽見兩個人唱的歌。冬天臨近了,一天百合子突然接到了紀一的電話。「我暫時不能去上課了。」「學校的學習緊張起來了吧。」「不是因為這個。」紀一的語氣有點奇怪。「那是為什麼呢?」「我住院了。」「住院?怎麼了?哪兒不舒服?」百合子以為只是盲腸炎之類的輕症,可是紀一的回答卻令人出乎意料。「我的胸部不舒服。」「胸?……怎麼了?」「肺結核。」現在得這種病的人已經不多了,百合子還以為肺結核已經被人類消滅了呢……詢問了具體情況才知道,原來紀一感冒了一兩個月還不見好,而且咳嗽得很厲害,還有膿痰,於是去醫院進行檢查,結果大夫讓他立刻住院。「真糟糕!」「但很快就會好的,你不用擔心。」「應該不會很嚴重吧。」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紀一的臉色確實很差,還經常咳嗽。百合子還以為他學習太辛苦了呢。百合子詢問了醫院的名字,去看望紀一。雖然只有十來天沒見,但紀一的面容已經憔悴了許多。被夏日陽光曬得黝黑的皮膚變成了淡灰色。「你要振作啊。」「放心吧,幫我買有意思的書來啊。」「好的。」百合子並沒把紀一的病想得有多麼嚴重,可是再次去看望紀一的時候,醫生已經決定要給他做手術了。從後來的結果看,紀一的病也許並不是單純的肺結核,可能是更可怕的疾病。所謂手術估計醫生只是把紀一的胸腔打開看了一下,然後就原封不動地縫上了……百合子對此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每次去醫院探望紀一的時候,都覺得他的病比想像的發展得更嚴重,但她從沒想過會發生那麼嚴重的後果。「老師,看來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要不行了。」「打起精神來,不要膽怯。我會陪在紀一身邊。」「我會努力的。」「放輕鬆些。」「但是,我的病是個持久戰。做手術會對身體帶來很大的影響……但是如果再不切除的話恐怕來不及了。」「前面的路還長著呢,你會好起來的。」「暫時得休學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彈鋼琴。」說完后紀一的肩膀劇烈地扭動了一下,突然發作的疼痛可能是手術帶來的後遺症。紀一的病床頭有兩個沙漏,好像是朋友送的。以玻璃管中間的細頸為界每個沙漏的半邊都被塗黑了。看見百合子注意到沙漏的特別之處,紀一就用病弱的動作拿過兩個沙漏然後把透明的部分連接起來:「這個很有意思的,看!」紀一一下子把連接在一起的兩個沙漏倒轉過來,玻璃管里的沙子開始下漏。由於兩個沙漏的玻璃管分別有一半被塗黑了,所以上面的沙漏只能看見下半部分,而下面的沙漏只能看見上半部分。其整體效果就是上面的部分沙子在堆積,而下面的部分沙子在減少。而兩個沙漏漏沙子的速度是相同的,所以看起來就像下面的沙子漏到上面去了。「錯覺也好,我想登得更高。」紀一好像說了這麼一句。「?」當百合子再去看紀一的時候,他閉上眼睛用毛毯蓋住了臉。「我想登得更高」,是紀一的願望。山的高峰,人生的高峰……或是健健康康地活著。那次是百合子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紀一。死亡輕而易舉地侵蝕了這個年輕的生命。紀一的家人早就知道他得的是絕症。而半年前紀一還如同花朵那般燦爛,也許這生命的閃光是將死之人的特權,在震徹心肺的慟哭之後百合子這樣想。——肖邦的音色、夏日的笑顏,也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世外的幻想罷了。——百合子用圓柱形木筒將玻璃管的一半套住,她的設計是將兩個沙漏縱向連接在一起,而且是把兩個玻璃管透明的部分相連接。這樣一來,上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見下半部分,下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見上半部分。百合子做得非常仔細,嘴裡小聲說道:「錯覺也好,我想登得更高。」把玻璃管顛倒過來,細沙開始漏下……沙漏中的不是貝殼粉。而是在葬禮結束后,百合子懇求紀一的母親從骨灰盒裡拿出的幾小塊骨頭。「可能有點疼,你再忍耐一會兒。」百合子用研缽慢慢研磨著,然後分成兩等份,白色的、清潔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