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語》 七夕節(3)
——不能容忍醜陋的自己。——宮子有這樣的氣概。但是,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誰也沒有本人最清楚這一點了。魚尾紋慢慢地爬上了眼角,脖子上的贅肉開始明顯起來,鼻翼到嘴角的紋路顯視出了中年人的特徵。肌肉失去了原來的彈性,臉上的肌肉在重力的作用下開始下垂。曾經無論從什麼角度、無論在哪個瞬間都十分完美的宮子,如今,歲月的痕迹正無情地侵蝕著她的容顏。在七夕節寫下「五年內死去」的願望就是在那個時候。當時還剩下六分的美麗,其餘四分正在流失……那天晚上,親戚的孩子們都睡熟后,二郎拿坐墊和宮子姐姐並肩坐在房檐下看星星。那天星星很少,獃獃地一閃一閃。二人很自然地談到了牛郎和織女。「一年只見一面……真好。」「為什麼?」「每天都見面好嗎?」「嗯。」「忍耐一年,然後只相會一晚,那多好。那樣的話就可以擁有最美好的時間。」宮子姐姐已經經歷過一兩次戀愛,雖然沒聽姐姐講過,但二郎是這樣感覺的。因為不管怎麼說,姐姐也是獨一無二的美人呀。但是,結局都不是那麼美好,至少二郎是這樣想像的。「戀愛就像做夢,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沒什麼幻想了。」所以一年只見一次面就好嗎?這個道理二郎不是不明白,但是像二郎這樣的年輕人是無法輕易同意這個觀點的。他還是認為戀人每天見面會比較幸福。「你是害怕夢醒時痛苦嗎?」「與害怕還不同……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方,都會發現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哈哈,給你講這些,好像我經歷過一樣。不管怎樣二郎弟,你這樣年輕就是財富呀,以後會有很多好事等著你呢……」「但是,也許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次數要比我們想像的多得多。」「為什麼這麼說?」「宇宙的壽命很長很長,而我們人類一生不過七八十年,如果一年見一次面的話,那一生最多見七八十次面。而牛郎和織女能活好幾十億年,那他們見面的機會可就太多了。把他們見面的次數如果放在人類身上,那可能隔幾分鐘就得見一次。」「啊,你說的這個好像是科學家的觀點。」二郎是工學系的學生。宮子站起身,向院子里望去,二郎伸了個懶腰也跟了過去,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竹枝的上面。「姐姐為什麼要寫那樣的願望?」二郎覺得自己不能不問。「你是說那個嗎?」宮子用手指了指竹枝的頂端。「嗯。」「是不是很傻,不過我就是那樣想的,在五年內死去。」「那……是為什麼呢?」「因為在我身上不會有好事情發生,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原來是這樣。」二郎從來沒有想過宮子姐姐的人生,人在年輕的時候想的全都是自己的生活,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其他人。——大學畢業后我要當一名飛行員。——這個夢想一定能實現,這是從小就憧憬的職業。——但是,即使當上飛行員,自己就能滿足嗎?——雖然心中也經常湧起這樣的疑問,但是二郎不會故意懷著悲觀的心情去看待人生。感受人生的悲苦對於二郎來說還太年輕,而且對於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前途都是金黃色的。——但是,宮子姐姐無法像我一樣思考問題。——這是二郎有生以來第一次思考宮子姐姐的人生。果然,宮子姐姐今後的人生中真的不會有什麼好的事情發生了。宮子的母親、二郎的伯母在突發腦溢血卧床七年之後才離開人世。這七年中她不會說話,手腳也受大腦支配,連她的大腦是否還有意識在活動我們也不清楚,只會發出像動物一樣「嗚、嗚」的叫聲。「哪天早晨醒來,突然死去,這是最好的結果了。」「話是這樣說,可……當飛行員經常會遇上事故,也許我很快就會死了。」「不許胡說,不吉利。」「但是姐姐還年輕啊,不會死的。」「我想不會太久了,算命的也是這麼說的……當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候,河對岸會有人呼喚我,如果我渡河,那一切就結束了。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渡河的,因為好不容易有人呼喚我,我當然要去了,因為回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但是,五年還是太早啊。」「五年正好,二郎你還年輕,而且你是男人,不會明白的。」「嗯?」「我的父親早晚會去世,現在已經七十多了。那樣的話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了,我不能麻煩哥哥照顧我呀……漸漸上了歲數,身體也不行了,會給別人添很多麻煩的。我不想那樣,還是五年內忽然死了的好。」二郎朦朦朧朧地明白了宮子姐姐的意思,「五年內死去」有一半是開玩笑,而另一半是認真的。二郎又試著站在姐姐的角度考慮,一個沒有結婚的女人逐漸老去,心裡的那份不安是多麼可怕。只要伯父健康地活著,宮子的生活就不會發生什麼變化,就像現在一樣,只是一味地等待著自己老去。但是,如果伯父死了,那結果又會怎樣呢?宮子雖然還有個哥哥,但是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父親照顧女兒一樣照顧妹妹。而且,宮子也不希望老是受別人照顧。雖然如果伯父去世,留下的遺產足夠宮子生活,但如果她的身體不好的話,有錢也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