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這是一面死水。

極目所見是碧波萬頃，水天一色，粼粼可掬。

然而再沒有昔日那撥不開的妙重重的煙靄，與深鎖水面流連的迷霧。

連濤濤的沉吟都不復存在。

這裡與所有至臻至美的仙境一樣，寡淡而無趣。

「喂，有人嗎？有人嗎？」青荷忍不住大喊大叫了一通，遠處的群山巍巍，捎還給她一模一樣的迴響。

「喂——有人嗎？有人嗎——」

青荷終於頹然地坐在純凈的水面，看著九天嫩嘟嘟的五色雲彩倒映在水面，隨風悠遊慢慢變幻出各種形態。

她都看夠了，已經不想再看了。

縱身飛起一掌拍散了這些無聊的雲彩，青荷再一次不耐煩起來，開始嬌叱：「有人嗎？不要裝死，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一會兒被我找到，看我怎麼打暴你的頭！」

她從水面立起，開始上天下水，一瞬千里。

最後，闖進了山中唯一的琉璃台。

「不好了……」

「真人真人，她來了，她又來了！」

一對八百歲的小仙童赤著腳丫子，在凹凸不平的石階上撒腿狂奔，一溜煙地飛跑上山巔雲端里的殿台。

緊隨其後，眨眼之間青荷氣勢洶洶地到了。

她瞪著台上可見的兩個人。

一個是璇璣侍者，美得足以令她神魂顛倒，正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幾日不見，璇璣的形容神態似乎比之前更脫胎換骨了一層。

另一個是位老仙人，雪白的長須垂嚲於地，樣貌福壽可親，寬袍臨風，卷著子，正在一鼎大爐邊指點煉藥。

青荷逼近璇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你近來可曾去過我的湖？你有沒有看到那邊發生了什麼，或是，有什麼人到過那裡？」

「沒有。」璇璣清冷吐出兩個字，很快側開眼繼續看向爐子。

青荷一向知道，在他眼裡，她很礙事，根本不值一顧。

然而，她驚訝於自己糾纏他的心已淡已遠，隻眼下當務之急的也並非此事，她有更火燒眉毛的事情要弄清楚。

於是青荷轉向那位真人：「老頭！你呢？你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老頭面生得緊，她從未見過。

越看越可疑：「是不是你？」

紫年真人笑道：「不是。」

青荷想了想，扭頭看向地下一雙仙童，八成是這兩個搗蛋鬼！

「爺爺救命！」

「她要打人了!要打人了！」

青荷不等他們逃散，輕風化雲般身影移動，一邊拿下一個。

小仙童們嚇得仙容失色，爺爺哥哥地尖叫起來。

「說！你們兩個怎麼搞的，去給我恢復原樣！否則你倆隨我回去，侍候我好不好？！」

小仙童嚇得瑟瑟發抖，拼了仙命一般大叫姐姐饒命，哇哇地哭起來，真是淚如雨下好不作孽。

青荷心如玄鐵：「老頭，這兩個先暫時歸我了，我替你教好了再還給你吧。」

「仙子且慢。」紫年真人見她認真發急，笑了笑，「其實仙子自己看得到的。」

松風牽過來一片浮雲，瞬間幻成一面如水的大鏡子。

青荷走到跟前，鏡中映出一張嬌艷欲滴的荷花面，青絲如瀑，白衣勝雪，身後一枝清圓的荷葉盈盈如華蓋始終遮懸於頭頂，垂著一尾俏皮的蓮莖。

「我連自己都不認得了么？」感覺被捉弄了，青荷怒氣更難消了。

「不急不急。」

啪噠、啪噠。

被提溜起來的兩個仙童紛紛摔到地下，痛得捂住仙屁屁哀叫。

紫年真人洞徹地笑笑：「你吃了我的兩顆仙丹。」

「吃了就吃了，那又怎樣？！」

紫年真人又笑笑：「其中一粒是九轉千機丹，可知三生因果。」

他揮了揮衣袖，璇璣退至琉璃台北側，轉身遠眺青煙下的連綿山脈，兩個仙童連滾帶爬，一拐一拐地相攜縮在台角的一株松下，一聲兒不敢發。

這邊青荷上前一步看向鏡子，輕啟朱唇念了幾句咒語，鏡子忽然變幻出一片水霧朦朧的湖面。

「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七世之劫，三生之苦，我願意統統承受一遍，我這麼可愛，他一定會喜歡我的，到時我會全須全尾地回來。」

雲煙浩渺，流轉翻湧深切不定。

……

「浮光，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地府層層，三世魂魄要在那裡受盡萬劫的煎熬，再四世生而為人，可若是依然做不到的話，你會元神散盡，到時莫說回仙界，便是在世為人，亦絕無可能。」

……

人間。

第一世，李小仟軟硬兼施，錦囊傾盡，終將一見傾心的百里星台弄到了手，可惜愛而不得，掛白綾鬧上吊，小命嗚呼。

第二世，重複第一世。

第三世，毫無變化地又重複。

第四世，還是重複，早早地香消玉殞，但是這一世，太子的身邊，多了一名叫做刑蓮湖的左衛率。

第五世，李小仟沒來得及鬧上吊，鎮北侯府接連出事，毅然大歸照顧沙場回來的兄長，刑蓮湖為救李大仟殞命西北，寂寞宮廷，李小仟看著百里星台與別的女子成為一雙人人稱羨的佳偶。

第六世，李小仟仍是嫁了，只這一次，她卻中途變節愛上了自己的衛率，只是忽然有一日，他卻完全不記得她了，還背著她與別的女子成了親。李小仟心死之下，拋夫棄子，和離大歸，離開傷心之地赴西北投奔父兄。

兩年之後，刑蓮湖奉太子之命往涼州府接李小仟回京。

忘不了從前的似乎只有一個她。

相思若不寸寸成灰，便會歷久彌新，甚至越擦越亮，雖然無形，卻也最不容易在時光中消失不見。

李小仟將郡主之尊拋之腦後，而刑蓮湖竟無法抵擋她主動的勾引，數夜纏綿，她發現懷了他的骨肉。

不顧父兄的反對，李小仟生下安姐兒，鎮北侯為保全她的名聲，在安姐兒呱呱落地的三天之後，便將刑蓮湖驅逐，讓他將安姐兒帶回齊國公府撫養。

再四年後，李小仟回到大都，昔日的愛人府中有嬌妻美妾，兒女成雙。

再看著呦哥兒孺慕的小鹿眼，與百里星台殷殷的目光，她浪子回頭地重返狀元府。

只是，刑蓮湖看向她的桃花眸子里雖有點燃的沉醉，卻也有深切的不安，他越來越克制，最後寧可不看她。

李小仟懷著抹不去的相思，五內鬱結，憾然而逝。

第七世，隨百里星台南下，李小仟見異思遷，刑蓮湖絕情棄愛，李小仟生子之後大歸。

所幸後來皇帝降旨賜婚，李小仟忐忑歡喜，婚後夫妻恩愛，然而世事無常，蜀王造反洛舒篡位，宮變時刑蓮湖用身體擋住了射向她與太子的冷箭。

哭泣與傷心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

百里星台給李小仟下了情盅，她忘記了刑蓮湖，再一次又回到了狀元府。

「浮光？」青荷從幻鏡前收回目光，抬眸迷茫地看向紫年真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