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關於老人（下）

「要除掉蛇妖，以一城總局之力做到，並不難。」

「難的是蛇妖被除掉之後所要面臨的代價。」

「為了避免這個代價，所以才會有那樣一個協議。」

吳永處說到這裡，嘆了口氣。

穆白皺著眉頭問道：「什麼代價？」

「妖怪，並非都是獨來獨往。容城總局的建立，不足百年，但這蛇妖在容城的時間，是超過百年的。」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容城總局尚未建立，這座城市還是妖怪們的屠宰場的時候，蛇妖已經在這裡有著屬於它的勢力。」

吳永處頓了頓，繼續說道：「之所以作出這樣的妥協，和其簽訂某個協議，是為了最大程度保存覺醒者的力量。」

「一旦真的要打起來的話，雖然人類覺醒者並不會輸給一頭大妖，但大妖和它本身的勢力，會讓覺醒者損失慘重，至於在這場大戰之中，那些活在童話世界的普通人，我不說你也知道他們會面臨什麼。」

「不可承受的代價，是一條條人命。為了除掉一頭大妖及其勢力，死去成百上千的人，你覺得值嗎？」

「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hei社會收保護費的模式，人類覺醒者給大妖好處，以不需要開乾的方式，讓大妖在某種程度上克制自己和自己的勢力。」

「這就是所謂的協議。」

吳永處的話，讓穆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知道人類和妖怪天生就不可能走到一起，但他完全沒有想到人類覺醒者為了保持表面上的和諧，居然會作出這樣近乎「妥協」的行為。

吳永處看著穆白，似乎想到了什麼，補充道：「你不要覺得這是因為總局沒排面，不敢幹一場。」

「人類的覺醒者新生力量雖然在龐大的人口基數下並不少，但妖怪們的生育能力……」

說到這兒，吳永處指了指他左側的犬舍。

「泰迪隨隨便便能一窩生四五隻，但是人類一次生這麼多的你見過多少？」

吳永處的比喻十分社會，但道理卻的確是那麼個道理。

穆白並沒有覺得覺醒總局很慫，作為人類的一份子，他反倒是覺得人類的生存空間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要是按照吳永處的說法，妖怪都特別能生，那數量應該是遠大於人類的，人類早就應該完犢子了吧？

光是看到穆白疑惑的表情生出，吳永處就已經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他再次恰到好處的一針見血：「人天天吃豬吃牛吃羊吃小龍蝦，你見過豬牛羊小龍蝦滅絕的嗎？」

仍然是一個十分社會的比喻。

但道理……

也仍然是那麼個道理。

穆白聽得小心臟撲通撲通跳。

儘管他之前已經想過對於妖怪人類先天有著劣勢，但他也沒想到會劣勢到這個程度……

他突然有些絕望。

「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有意義嗎？」

發現穆白臉上的不對勁，吳永處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他頓了頓，開口道：「你也不需要太過悲觀，雖然大體上對於妖怪，人類的確處於這樣的劣勢之中，但人類覺醒者之中的頂尖部分，是多餘妖怪的。」

「你想想，一頭大妖級別的妖怪，最起碼也是百年以上的吧？就算是覺醒者的壽命比正常人長上一些，但真正能活到百年以上的人類有多少？如果年齡一致，人類覺醒者的實力，往往是高於妖怪的，只是在數量上處於劣勢。」

「這也是某種平衡的體現……」

吳永處說完，砸吧砸吧嘴：「不說其他人類現存的S級、A級天賦覺醒者……就說我眼前的，像你這種X級天賦的，我感覺成長起來了一個能打一萬個……」

穆白沒有理會吳永處最後這句話，他陷入了思索之中。

這幾天下來，他本來琢磨著自己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了解的也還算多了，但到了吳永處這邊，僅僅是這麼十來分鐘的時間，他所獲得的信息，就已經讓他之前的一些想法出現了縫隙。

關於「協議」的東西，按照吳永處所說，實際上就是人類覺醒者為了儘可能減少損傷和大妖妥協言和的一種方式。

而反應在老人身上的協議，吳永處不知道內容，但因為那個預知未來的夢境，穆白已經猜得七七八八。

執夜局給老人的條件，似乎是讓他成為人……類？

矛盾的地方出現了。

明明是食物鏈高於人類的妖怪，為什麼要不惜以完成九百九十九件善事的代價成為人類呢？

按照正常的邏輯，吃豬肉的人，不會想著變成豬。

那麼吃人的妖怪，也不應該想著變成人才對。

為什麼？

這樣一個完全摸不清楚頭緒的問題在穆白的心中生出。

因為實在想不通，穆白準備把這個問題先放放。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如今執夜局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因為老人沒能守住「協議」的內容殺了人。

他開口問道：「前輩，之前的這個蛇妖殺了人，應該算是違背協議了吧？對於這種情況，執夜局會怎麼處理呢？」

「你覺得會怎麼處理？」

穆白搖頭。

「違背協議的大妖，總局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其擊殺，如果每頭和執夜總局簽訂協議的妖怪都輕易違背協議內容，那麼當初辛苦建立起來的這樣表面和平的一切規則，就不復存在。」

「可你之前不是說要除掉大妖，會讓覺醒者力量產生極大損傷嗎？」

「簽訂協議，的確是忌憚大妖，但對於違規者，我們沒有選擇。如果不除掉違規者，任由其他已簽訂協議的大妖跟著胡作非為，我們受到的損傷將會成倍增長。」吳永處頓了頓，認真地說道：「殺雞儆猴的道理，你懂嗎？誰違規，誰負責。」

「況且，這起蛇妖事件的具體協議內容我雖然不知道，但從柳處那裡知道了一個信息，和這蛇妖簽訂協議的年份，已經有許多年頭了。」

「在大妖與總局簽訂協議之後，儘管每種協議的內容不會一樣，不過大體是相通的。在總局要求的範圍、條件下，大妖和其勢力均不能傷人，而對於大妖本身勢力，總局也會有著明確的限制，會因為不同協議的不同內容限制被慢慢瓦解。」

「距離和蛇妖的協議過去已有這麼多年，就算他的勢力沒有完全土崩瓦解，但殘餘下來的，也不會太多。」

對於吳永處的話，穆白選擇了默不作聲。

他想起了那晚的畫面。

老人並不是真的主觀上違規殺人的，而是被那一男一女逼迫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

不僅違規，他也失去了獲得執夜局承諾條件的機會。

關於協議的具體內容，他只能猜個七七八八，剩下的最關鍵的東西，他不知曉。

關於老人為什麼不惜完成這樣一個另類的協議，想要成為人類的原因，他不知曉。

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判老人的對錯。

他不覺得老人殺人是絕對正確的事情，也並不認為老人被凌辱到那等地步發出的反抗是絕對錯誤的事情。

或者說，他覺得……

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對錯之分。

小孩子喜歡區分對錯與好壞，成年人的世界里……

只有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