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一(1)
「你知道嗎,我來這裡,是為了躲避一場追殺。」
蘇灕江說這話時,距離寧琥珀辭職那天整整三個星期。
21天前,當寧琥珀拖著行李,站在公司門前的廣場回望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姚明為聯通公司做形象代言的巨幅廣告牌,上面一行醒目的字:一切即將改變。她看著,驀然驚心無比。不過只是六個字,卻如同讖語,鋪天蓋地而來。
一切即將改變。
當天的天氣預報是這樣的:晴轉多雲,午後有小雨,降水概率80%,南風二級,下午起轉北風二到三級。寧琥珀辭去了滬上某著名外資企業市場部總監的職位,拿上全部的積蓄開始四處旅行。
上海虹橋機場。候機時,寧琥珀在機場商店買了一個小收音機和兩節電池,坐下來搜索了所有廣播頻道。雜音和嘯叫之間,蕭邦波蘭舞曲跳出來,換一個台,是無稽的相聲,再換,是一檔介紹肝病神葯的節目,再一個台,有人帶著濃重的方言腔調哭訴婚外情。惟獨沒有辛夷的。其實她知道此時並非辛夷的節目時段,可不知為何,她就是想聽她說話,說她喜歡的音樂,新喝到的一種口味特別的飲料,某家咖啡劇場上演的法國戲劇,甚至是,她即將到來的婚期。
頭頂有巨大的聲音呼嘯,廣播召喚著乘客登機,去往目的地。寧琥珀站起身,把收音機丟進不可燃垃圾桶,向登記口走去。
兩個多小時后,航班號為FM171/2的中國民航客機752準時到達太原。寧琥珀沒有作任何停留,直接換乘巴士去平遙古城。車窗外,風景流動著,時常目及荒涼,有些冷冽。調子是灰色的,看得久了,微微會覺得累,卻並不惹人厭。她自然想不到會在這次旅途中相遇一個叫做蘇灕江的男人。
……說起來,相識于山清水秀間,註定會是個浪漫的開端。然而事實也許全然不是這樣子的。
到達平遙將近黃昏,寧琥珀背著不多的行李悠閑地四處走動,隨意得幾乎不像是在旅遊,而是這裡的人,在此生活過良久,並將繼續生活下去。除了她的遊客身份的裝束外。
想要來平遙,緣自寧琥珀在雜誌上翻到過相關的圖片和匹配的字,有一禎黑白的照片,特寫,漆黑的瞳仁,很漂亮。加上她又看到作家潔塵的一句讓人很是心動的話:「艷色的及至,迸發於那些古樸、神秘、俊美得無可挑剔的女人的面孔,這面孔上嵌著一對深潭似的眼睛,只有親眼見過這種眼眸,才能明白一個詞,天荒地老。」這才徹底動了心念,將古城作為長途旅行的第一站。
買了地圖,邊走邊看。寧琥珀有這麼個習慣,每到一處,就會買當地的地圖。不見得為著識路,更多的是留作紀念。
到底是旅遊,她更樂意四處走走。路過街道、樹木、人群和微弱燈火。
走在石板路上,沒有上海的車水馬龍,耳畔全然純凈。琥珀的心情因而放鬆起來,這種感覺有如回家般親切。整個古城,滿眼是高高的院落,精巧的飛檐,沒落的深宅大院,殘破的黑漆銅環大門,門前的小石獅,以及黑底金字的大匾。灰色的天空、城牆、院落、街道、還有磚窯,像極了真實的古代世界,彷彿時刻會有古老的故事襲來,很厚重蒼涼。
琥珀很享受這種行走的過程,票號、鏢局、民居一間間地逛過去,心情愉悅。走得累了,就在屋檐下站一會兒,什麼都不做,靜靜地站著,就覺得足夠地好了。
有些餓了,就近在一家飯館吃午飯。平遙的牛肉很出名,味道的確不錯。店主是個中年男人,坐在一旁和店裡三三兩兩的遊客閑話。他說:「我們落後,不過正因為落後,才保留了這麼多原始的風貌」。沒有遺憾沒有責備,言談間非常純粹和平靜。經他指點,琥珀住進了一間由私宅改建的旅館里。
旅館就位於這條最具風味的明清街上,叫「協隆順」。她選了主屋最大的一間,為了一張床。它看起來極為古樸,她只在古裝電視劇里看過,讓人聯想到吹熄紅燭后的**。
對已經習慣了西式傢具的現代人來說,這樣的床無疑太硬了些。椅子也是,晚飯後坐在上面看小說,很快就腰酸背疼了。可琥珀還是貪戀這古意。包括門口的大影壁和窗前的紅燈籠。因此並不覺得受罪。
寧琥珀是次日在王家大院閑逛的時候認識蘇灕江的。進了大院,「侯門深如海」的感覺油然而生,一進進的庭院一重重的門,據說有一千多間,比故宮還要多。登上最高處,看到外邊住在窯洞里的百姓,想他們的祖先曾經如何仰望這所宅院,她百感交集。
在某間庭院的綉樓,琥珀站了很久,意興闌珊決定下樓的那一剎,看到了蘇灕江。當時這個男人正闊步登上樓來,她下樓,他上樓,一抬眼,從此終生相遇。
那一刻,琥珀無比震動,他的外型像是她這麼多年來的夢。這樣的男子,眉目清凈,散散的鬍渣,有著深深的酒窩,如此純粹溫厚。或許不羈卻不狂野,陽光下他的眼睛爍亮如金。她驀然明白了《大明宮詞》里的太平公主初遇薛紹的感覺。那年元宵夜,花市燈如晝,人潮萬千中,面具下溫文的男子,生生地闖入視線,只這一眼,只那一笑,便有了後來的酷烈糾纏。
然而彼時他們並沒有交談,只是相對笑笑,錯開身。他上樓,她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