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二(2)

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二(2)

來日大難,口乾舌燥,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他扶著丁走到床邊坐下,丁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說:「爸,我可以叫你爸爸嗎?」

丁的眼睛里迅速滑落一滴淚水,順著他枯瘦的面頰往下掉到灕江的手心裡。他抱緊丁,給他擦著眼淚。

丁突然問:「灕江,你這一生最愛的人是誰?」

灕江答:「媽媽,許顏,你。」想一想,「我自己。」

丁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灕江,我的時間快到了呢。」

灕江一震。

丁握住他的手,艱難地說:「我累了。」吐了很多血沫,安靜地閉上眼睛。一大顆眼淚墮下。

灕江緊緊抱住他,直到他的身體漸漸變涼。夜那樣地靜,那樣地靜,那樣地涼。

他一生中最愛的人,媽媽,丁伯伯,都不在了。除了自己,他只有許顏了。他還有什麼呢,他只有她了。

他還沒有到報答丁的恩情的時候呢,丁還沒有看到灕江出息的那一天呢,他怎麼就去了呢。

灕江飛快地衝去門去,買了一雙新鞋,黑色絨布面子,厚厚的氈子底兒,他想,天上一定很冷,希望丁穿上會覺得暖和些。他聽見外面的風很大很大,吹得房檐上的板子嗚嗚地嘶鳴。他給丁戴上帽子,換上乾淨整潔的衣裳,用手撫摸丁的臉和額頭上的疤。

他輕聲地喚著:「爸爸,爸爸。」

灕江向三壽請了兩天假,料理丁的後事。整理遺物的時候,丁的家人遞給他一張發黃的紙。他接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紙上是一方兒童福利院的紅印,覆著下面的鉛字:壹玖陸玖年壹拾壹月陸日,張玫女士自我院領養男嬰一名,自此該男嬰一切監護權利歸張玫女士所有,旁人無權干涉。

兩天內接二連三的變故,幾乎將灕江打倒,再也不能爬起來。從前他總以為紙張上面寫的日期就是自己的生日,到此時才清楚,那並不是他的出生日期,只是他被遺棄后重新讓人利用的開始。

他只覺得靈魂不再屬於這個軀殼,像是從雲霄飛車中驟然跌下,拋開老遠,五臟俱碎,無法拼湊。要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麼丁至死都不曾說出兩人的淵源,是怕他會難過吧?有時真相是殘忍的,尤其是在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

那天晚上回到家,灕江把事情的前前後後細細地整理一遍。他的母親,為了拴住一個男人,想靠血脈拖住他,只可惜他們並沒有結晶,她就偷偷領養了灕江,本想利用他,不料那男人鐵石心腸,或者是另有不便,不肯眷戀她們。於是這麼多年拖累的不僅是灕江,還有她自己。但灕江不怪她。對他來說,母親是一種存在。是他整個童年世界。因此不怨,也不恨。

至於灕江所謂的父親,估計是她利用的另一枚棋子吧。他不是他親生的兒子,他到過世都不肯說出真相。

也許人都是這樣的,喜歡把自己困進一個無謂虛幻的泡沫中去。丁也許是灕江真正的父親,也許是媽媽心中的那個男人,也許是愛戀媽媽的男人。到底是怎樣一回事,灕江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想到西安事變,終身緘默的張學良,他相信,其實沒有撲朔迷離的事實,只有明確的苦衷,為保護自己。

然而這樣也好。灕江告訴自己,只記得活著的生命里,有誰對自己真正地好過,就夠了,而不問動機。人一旦看得太透,做人就會失去很多樂趣。

再比如說太平。不管她出於什麼理由,至少她的所作所為,令灕江溫暖。

灕江把被銀行錄取的消息告訴許顏,許顏也很開心,連連說:「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以後你就不用經常熬夜了。」又一臉神往,「哎,等我身體稍微好一點兒,也去找個工作做吧,老靠你養著,太慚愧了。」

灕江摟住她,只是笑。他只有她了。

第二天灕江去銀行報到,正式上班。晚上他請太平吃了一桌豐盛異常的飯,太平很是開懷,喝了很多酒,兩腮微紅。灕江也很興奮,心裡滿懷著對生活面目即將清晰的憧憬。

飯後太平執意要自己付帳,灕江沒有和她搶。生活會教會一個人放棄大男子主義,這其實並不難。

之後太平送灕江回家,她開了輛白色凌志,裝修豪華,胡桃木外殼的音響放著白光的歌,耳畔音符緩緩的流。

灕江側臉,音樂舒緩,太平正在專心開車,鬆鬆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每一個指尖都精心塗成漂亮的珍珠白。她的頭髮遮住一半臉頰,笑著,臉上流露出篤定的、志得意滿的神色。她知道他無法拒絕,自始至終氣定神閑。

的確,他無法拒絕。

換作從前,清高如灕江早就拂袖而去。可現在不同了,他已深知世界現實的可怖,逃又逃不脫,只好與之和睦。他需要錢,也需要工作,而她恰好能給他這些,他只能妥協。

至於她是不是要他所不能給的,還沒到那一天,灕江寧可暫時忽略,先安逸幾天再說。他承認自己是在玩火,可是沒辦法,他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有貪慾。曾經有那麼多年,他都在暗自鼓勁,自己永不會向生活低頭。永不?呵,笑話。回首已成百年身。

他在銀行上班,朝八晚六,生活得非常規律。只是每天下班都可以看見那輛白色的凌志靜靜地停在銀行外,車窗緊閉,無人下車,但灕江隱隱能感覺到有雙眼睛在注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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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生死的愛情: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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