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二十七)
耿輝從軍區回來急忙走進大隊值班室,對著正在看演習預案的何志軍很嚴肅:「大隊長,有個不好的消息——陳勇的提干報告在最後一項審查被打下來了!」
「什麼?」何志軍一下子站起來,「說,怎麼回事?哪兒不合格了?」
「沒任何不合格的地方——名字打字員打錯了!」耿輝把材料給他,「陳勇——勇敢的『勇』,給打成了『泉涌』的『涌』!自己看看吧!」
「名字錯了,改回來不完了嗎?」何志軍納悶。
「——如果想改,當然給你改了!」耿輝說,「但是人家根本不想改!我從側面了解了一下,別的直屬隊有個軍區哪個部長的親戚和陳勇爭這個名額。正覺得找不到你的漏洞呢,你自己把名字打錯了!」
「現在呢?」何志軍急了,「命令下來沒有?」
「命令已經下來了!」耿輝說,「陳勇落選了!」
何志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黑臉漲紅了:「這不是胡鬧嗎?陳勇的素質在提干候選裡面還用多說嗎?多少個軍功章啊?!不行,我要去軍區!讓司機給我備車!」
「你去軍區有什麼用?」耿輝拉住他,「現在命令已經下來了,找誰也沒有用!你就是找老軍長,他也管不了這種小兵提乾的淡事兒啊!」
何志軍牙關咯咯響:「那你說怎麼辦?!」
耿輝想想,說:「還記得小濤么?」
「記得,就是那個從前線偵察大隊被首長調走的小濤吧?南拳世家,手槍好手。」耿輝說,「你問他幹什麼?」
「他現在是軍區司令的警衛參謀,在軍區人頭比較熟悉。」耿輝著重強調,「他的老婆,是軍區幹部部門首長的女兒。」
何志軍眼睛一亮:「你怎麼不早說?!」
「我怕你不願意走關係……」
「媽拉個巴子的火燒眉毛了,這關係得走!」何志軍吼道,「馬上給我要通那個狗日的小濤的電話!」
耿輝拿出電話本去要電話:「軍區總機,要5688。」電話一下就通了,他把電話遞給何志軍。
「喂?哪位?」是小濤,雖然過去幾年了,但是還是那個鳥樣子,還是那個鳥聲音。
「媽拉個巴子你說我是誰?!」何志軍笑罵。
「何……」對面激動了,「何大隊長!」
「大隊長,我,我真的沒想到會是你……」對面的聲音開始嘶啞了,「你還好吧?我一直惦記著去看你,但是一直就沒有時間……」
何志軍的笑容逐漸凝固在黑臉上。他感到悲涼——是的,怎麼能不悲涼——他何志軍也開始賣自己的老臉了?!他張著嘴呆了半天,才說:「小濤,有這麼個事兒,你看你能不能辦?」
「您說,大隊長!您交代的事情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小濤很激動。
「有個兵,要提干出了點問題……」
「行了,您別說了。」小濤利索地說,「您派人把他的材料給我拿來,明天下午下班以前命令就電傳到您辦公桌上。」
就這麼解決了?何志軍拿著電話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戰士的提干,一生的前途,就這麼被一個首長的警衛參謀解決了?這麼簡單?怎麼會這麼簡單呢?
他拿著電話非常悲涼,電話裡面還在說:「大隊長,這樣好了。明天下午我親自開車給您把命令送去,我也有好幾年沒見您了。我這專門給您準備了一瓶茅台,好幾年都沒動過就等著和您喝……」
耿輝看著發傻的何志軍苦笑,拿過電話:「小濤,我耿輝。」
「指導員好!」小濤還是很利索。
「事情辦了就可以了,大隊剛剛開創事情很多,下次我去軍區辦事的時候再找你喝酒吧。」耿輝笑著打圓場。
「是!」小濤很高興地答應,「指導員,您和大隊長一定要一起來啊!我等了多少年了,你們下來以後我這事情也多應酬也多一直就沒機會去看你們……」
何志軍已經慢慢走到大隊部門口,看著訓練場上的戰士們發獃。戰士們都在往車上裝東西,準備參加軍區組織的91驚雷演習。
耿輝走出來站在何志軍身後,臉上也沒笑容小心翼翼:「大隊長,現在不是戰爭時期,和平環境的事情你沒法說。」
何志軍不說話,只是慢慢地走。
耿輝看著他孤獨的背影,什麼都說不出來。
何志軍看著熟悉的軍營,卻看出一種陌生的味道。奇怪?怎麼會覺得陌生呢?自己從小就在軍營長大的啊?怎麼就不一樣了呢?到底哪裡變化了呢?
代理排長陳勇正在指揮戰士們把物資裝車,突然一聲悶雷當空炸開:「陳勇!」
「到!」陳勇轉身立正,看見是大隊長立即飛速跑去。
「你給我聽著——這個兵你要不給我好好當,你就給我槍吃了!」何志軍怒吼。
「是!」陳勇敬禮,他不明白大隊長怎麼了——我怎麼不好好當了?
何志軍獨自走了,陳勇也不敢追看著大隊長的背影。耿輝走過來看著陳勇,苦澀地一笑:「他沒事,你回去帶你的排。好好乾,他對你很有期望。」
「是!」陳勇給政委敬禮,轉身去指揮戰士裝車了。
耿輝看著何志軍孤獨的背影走在各種訓練設施之間,只能無奈地嘆息。
7
夜老虎團偵察連一排排長肖樂少尉以為自己一定看錯了,這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拚命揉揉自己的眼睛,再貼到高倍望遠鏡上去看才知道不是做夢——三架屬於藍軍的米171運輸直升機以泰山壓頂之勢從高空撲下來,徑直撲向落日餘暉當中的紅軍A集團軍A師指揮部。
肖樂丟掉望遠鏡高喊:「緊急集合——」
他的老戰友陳勇少尉此時此刻已經一把拉開了米171直升機的艙門,如同閃電一般掠過瞠目結舌的正在開飯的A師官兵眼前。特戰隊員們從兩架直升機上魚貫躍出,手中的步槍在空中的時候就已經噴出烈焰。
槍聲打破了演習開始數天以來A師無戰事的寧靜,正在納悶為什麼按照演習預案應該與自己接火的藍軍部隊卻始終不在預定位置的A師指揮官們找到了答案。藍軍特戰隊員們在A師指揮部大開殺戒,如同進入無人之境。
正是黃昏,吃飯的時間,A師指揮部的軍官居多,大多數都沒有攜帶武器。警通連也沒有預料到藍軍會突襲自己的指揮部,就是帶著槍也沒有空包彈——那個時候反覆強調的是安全第一,空包彈也是會傷人的,所以按照常規演習不會上戰場的警通連就沒有配備空包彈。
與此同時,隱藏起來的藍軍陸空部隊發起了黃昏攻勢。本來就對A集團軍憋了一口氣的軍區乙級部隊這回找到了發泄的機會,如同藍色的尖刀一下子就撕裂了A集團軍的第一道防線並且向縱深發展。
在一片驚慌中火力掩護小組已經把幾十顆發煙手榴彈扔進了不同的帳篷,突擊小組已經沖入了師部指揮帳篷,第二突擊小組緊隨其後,佔據了通訊帳篷並且破壞了發電車。
「有一架直升機是給我們準備的。」A師師長悲哀地對自己的軍官們說。
突擊隊長陳勇把手中的步槍背好敬禮:「首長,對不起。我是執行命令。」
「不必解釋,作為曾經參戰的軍人,這是我不該有的失職。」A師師長苦笑,丟掉自己手中的紅藍鉛筆第一個走出了大帳篷,「走吧,我們被自己培養出來的戰鬥英雄俘虜了。」
「一班長!」陳勇高喊。
「到!」田大牛趨前一步回答。
「領他們上飛機,注意態度——這些都是我的老首長!」陳勇黑著臉命令。
肖樂帶著自己的偵察排開著三輪摩托架著機槍直接從夜老虎團團部殺到師部外面,他看見自己的師首長們在藍軍特戰隊員的押解下走向直升機就眼睛紅了,再一看帶隊的少尉居然是陳勇!
「陳勇,你不要欺人太甚!」肖樂從三輪摩托的挎鬥上跳下來高叫著舉著輕機槍噠噠噠噠射擊,身後的偵察兵們跟著排長下車跟著就沖入指揮部的帳篷群。
「是我的老戰友。」陳勇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這笑容稍縱即逝:「給我打!」
藍軍特戰隊員和紅軍偵察兵直接衝到了一起,這時候空包彈就不能用了都是掄著步槍開打。擒拿格鬥街頭鬥毆什麼招數都拿出來了,一個要搶首長一個不讓搶,都是打紅了眼。
陳勇沒什麼更多說的,帶著突擊小組押解A師首長們走向直升機。肖樂眼看首長們就要上飛機了,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手榴彈!」
偵察兵們都掏出了自己身上的手榴彈,隨著肖樂的命令直接就群扔向師首長們。陳勇臉色一變一個滾翻倒下,眼看著二十多枚黑不溜秋的滋滋冒煙的手榴彈就飛過來了咣咣咣直接落在師首長們身前身後。
砰砰砰砰全炸開了,只是沒有彈片飛舞只有黃煙升騰。
按照演習規則,師首長們和押解的陳勇等特種兵全部陣亡。陳勇苦笑著爬起來,看著更多的紅軍警通連官兵舉著工兵鍬棍子什麼的從四面八方湧來。藍軍特戰隊員們被打散了,有的上了倉惶離去的直升機有的被按住了也有的跑出了戰團蹭蹭蹭跑了。三架直升機都逃了,地面上只是留下陳勇和十幾個特種兵。
師長政委們就去握肖樂的手:「謝謝你!謝謝!」
肖樂眼睛血紅,甩開師長政委直接就一腳踢在笑容滿面的陳勇胸口。正在點煙的陳勇本能地側轉閃過飛腿:「操!你小子瘋了?!」
「有本事你沖我來啊?!端指揮部算什麼本事?!」肖樂高喊著又撲上來。陳勇幾個錯步閃過,指著他的鼻子罵:「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打仗我要聽從命令!你以為我調動得了直升機啊?!」
「陳勇!」肖樂怒吼著,「我知道你一直憋著氣!你軍校沒上成提乾沒提成你就把氣撒到了A軍是吧?!逮著機會侮辱A軍了是吧?!你別忘記了,這是你的老部隊!」
陳勇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把煙和打火機一扔直接上去就按倒了肖樂:「你他媽的胡說八道!我陳勇戰場上是英雄下來也不是小人!這是我們大隊長的命令!換了你也得執行!」
師長親自拉開陳勇,政委把肖樂拉起來說:「算了算了,他也是執行命令而已。」
陳勇真被激怒了,他衝到肖樂面前揪住他的脖領子:「我告訴你——完了!我跟你的兄弟情意,完了!」他甩開呼哧帶喘的肖樂掉頭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怒吼:「完了!」
田大牛急忙跟過去:「排長,咋的了?」
「我跟他,完了!」陳勇揮手推開他。
「完了就完了吧,你也不至於生這麼大氣啊?」田大牛又跟過去。
肖樂平靜下來,臉上顯出內疚。一個藍軍特戰隊員低聲說:「這是我們藍軍司令部的作戰命令,我們排長沒權力更改的。」
師長低聲說:「算了算了,是我們自己的倏忽。看看劉軍長有沒有什麼辦法挽回吧,我們師殘了。」
肖樂知道自己錯了,但是高傲的頭卻沒有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