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從上海回來,老子病情更加惡化(2)
另一層重要的意義,當然是長子杜維藩個人的安全問題。當初,杜月笙派徐懋棠回上海而他不敢去,他多一半是動了氣,小一半也是實逼至此,無可奈何才把大兒子送進上海灘的,在杜維藩是父命不可違,自己和全家上下何嘗不是硬起了心腸?倘若杜維藩真有個三長兩短,不但對於病中的杜月笙是一項嚴重的打擊,他將又何以對他九泉之下的妻室,和都在跟前的媳婦、孫兒、孫女?所以,杜維藩人到香港,杜月笙可說是披襟當風,如釋重負,忍不住地脫口歡呼,當日,他精神一震,把一別半年的杜維藩喊到了房裡來,嘉勉慰勞了他幾句,父子兩人隨即開始一次極關重要的長談。而杜月笙對於新自上海來的長子,他所問起的頭一件事情,便是:「我拍給黃國棟,叫他轉給你的電報,你收到了沒有?」杜維藩一聽,便曉得他父親要問的是什麼事情:黃金榮的正室夫人,杜維藩的寄娘,杜月笙尚未出道以前對他一力栽培提拔的林桂生———「桂生阿姐」在1950年春病逝上海。杜月笙在港驚聞噩耗,至感悲悼,他立刻打電報給留在上海的杜家賬房黃國棟,轉知杜維藩前去料理喪事,盡哀成服。林桂生自從黃金榮另娶露蘭春,她「提得起,放得下」,翩然離了她相幫黃金榮建立起來的聲勢赫赫、鐘鳴鼎食的黃公館,便是杜月笙不惜開罪金榮哥,替她在西摩路備下了一幢住宅,搬過去定居,林桂生從此閉門不出,不問世事,1936~1937年裡,歷經北伐、抗戰,戰亂,哪怕上海灘炮火連天,打得稀爛,她仍不避不走。上她門的只有一個炙手可熱、步步高升的杜月笙,而杜月笙一生一世惟獨視林桂生為他的大阿姐,總是在說永遠報不完她的恩。林桂生之死,使杜月笙以未能親自送終為憾恨,他叫杜維藩去弔孝治喪,一再關照必須由他負擔所有喪葬費用。杜維藩稟告他父親,他在上海時已經遵照杜月笙的囑咐,妥善辦好了林桂生的後事,杜月笙聽后猶在不勝欷噓,他說了些林桂生的為人和性格,對於她的「硬氣」讚不絕口,以一個孤老太婆在上海關起大門,渡過了刃兵時起,動蕩不安的二十五六年的艱苦歲月,她不但不要共金榮給她一文錢,幫她一點忙,而且絕不告貸求借,或者接受任何人的饋贈,上海人所謂的「白相人阿嫂」,林桂生可以贊得上是「代表性」的人物,她是「白相人阿嫂」的「開山祖師」,同時自從她瞌然去世,這一類典型的人物就此永遠絕跡。接下來杜月笙便問杜維藩自己徒子、徒孫恆社子弟的近況,以及他們留在上海,處境有否危險?對於這一個問題,杜維藩惟有搖頭苦笑,他說根據他的統計,恆社弟兄滯留滬上不會逃出來的還有五六百人,而在他離開上海的前夕,**早已開始清算鬥爭,五六月間上海被捕的清算鬥爭對象為數在萬人以上。這其間有多少恆社分子,他無從打聽。不過。有兩點極堪注意的事,可以預見恆社分子的前途一定是凶多吉少。杜月笙則聞言嗒然不語,他的神色一變而為愁慘悲痛,20年來他對恆一幫幫會流氓加意培植,嘔心瀝血,其用心之苦,不是一般朋友師生的情誼所可比擬。杜維藩的報告可能是他預料中事,但他內心對於留滬恆社分子的安全猶存一線僥倖之望,杜維藩的一番分析使他這最後的希望也歸於破滅,於是,杜月笙陷於深巨濃重的悲哀之中。杜維藩無恙返來來是一件大喜事,因此杜月笙力疾而起,一連和他談了幾天,然而所聽到的都是恆社分子怎樣危險,留在上海的老朋友們各種不同的悲慘下場,這許多消息使杜月笙刺激頗深,於是,杜月笙猶未痊可的一場「喘大發」,又變本加厲,病況極其嚴重。他每天一陣接一陣的急喘,喘得他汗出如漿,神志不清,半人高的氧氣筒用完一支又接一支,情況最緊急的時候,所有的醫生不約而同搖頭嘆氣,他們向杜公館的人強烈暗示:應該有所準備。因此,杜公館上上下下亂成一團,幾個成家立業的兒子,和三樓孫太太都住在外邊,惟恐臨時生變趕不及到堅尼地來送終,孫氏太太、杜維藩、杜維屏、杜維新,再加上住在堅尼地的杜美如、杜維善、杜維嵩,嫁到金家的杜美霞,所有杜月笙在港的太太、兒女、孫兒、孫女,每天都到堅尼地守夜,以防萬一。杜月笙這一次病情惡化連續一個多月,自1950年5月中發病到同年6月下旬,他躺在床上用氧氣,仍舊喘個不停,身上的小褂褲一轉眼就被淋漓大汗濡成透濕,侍候他的人忙不及脫下揩乾身體再換穿。好不容易在盛夏時分喘勢漸漸地被止住了,杜月笙等於在鬼門關口打過了一轉,大病初癒后的杜月笙形銷骨立,面容憔悴得令人不忍平視。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