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了(2)
「去喊丁濟萬來!」有人忙不迭跑去打電話,房間里不知是誰輕輕提醒一聲:「要不要把陸醫師也請來?」說這話的用意,是因為丁濟萬是中醫,杜月笙果若情況危殆,必須西醫才能救得了急。躺在床上的杜月笙聽到了,點點頭說:「對的,再去請陸醫師。」丁中醫師和陸西醫師一前一後的趕到杜公館,把過了脈,聽過了心音,彷彿並沒有什麼毛病。再問杜月笙,可覺得什麼不適意?這一次,連杜月笙自己也答不上來,他只是說:「我只是覺得不對了,再就是兩條腿發軟。」沒有顯明的癥狀,兩位醫師都苦於無從處方,於是,由丁濟萬開了一貼常服的葯,培元固本,增強體力,杜公館兩位夫人惟恐深更半夜意外生變,請陸醫師留下來通宵守夜。孫夫人、隔壁頭的朱文德與萬墨林、杜月笙的幾位公子全都得到了消息,十萬火急地趕了來,一大群人陪著那位陸醫生在客廳里枯坐守夜。這時大家自我寬慰,都說杜月笙近來健康情形很有進步,不至於有什麼特殊變化,今夜無非老病複發,多半是一場虛驚。然而,時鐘敲了一下,午夜1時正,杜月笙的房門開了,徐道生快步走到客廳,直趨朱文德的面前,輕悄地說一聲:「杜先生請你。」朱文德進房間以後,守夜的人焦急地在客廳里等侯,可是,過不了多久,朱文德氣急敗壞地跑出來了,他告訴大家:「杜先生關照我,打電報到台北,請京士兄火速來香港。」守夜的那許多人心臟齊齊的往下一沉。陸京土這時在台北,公務極為繁忙,杜月笙說是請他火速來港,肯定是杜月笙自知不行了。大家心情沉重,商量起草電稿,朱文德怕耽誤時間,顧不及聽取七嘴八舌的意見,當機立斷地說:「京士兄已經接到杜先生的信,曉得病情惡化,這個電報,簡單明了,就用『儘速飛港』四個字,這要勝過千言萬語。」28日,平安無事。29日,杜月笙乍看起來一如尋常,可是,他卻命人再拍急電到台北,電文由他自己口述,也是乾脆了當的四個字:「病危速來!」7月31日接獲陸京土的複電,定於8月1日自台飛港:8月1日,亦即陰曆6月25日的中午,杜月笙精神振作了些,楊志雄來探疾,兩位老友一道在客廳里午餐,吃過了飯,杜月笙先向楊志雄拋個眼色,然後輕聲說道:「我們到裡面去談談。」杜月笙所謂的「裡面」,即他自己的房間,楊志雄跟在杜月笙的後頭,走進房間之後,杜月笙先把房門關上,他請楊志雄落坐,然後自己躺了下來,他神情肅穆的正告楊志雄說:「我今朝要跟你談一件正經事情。」於是楊志雄正襟危坐,雙手加膝,他俯身向前問道:「老兄,有什麼指教?」萬萬料想不到,杜月笙竟石破天驚,晴天霹雷般地說道:「我告訴你,我不想活了。」當下,楊志雄大吃一驚,心跳突突,由於他深知杜月笙平生無戲言,更知道問題之嚴重。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衷心希望這時候杜月笙是在跟他開玩笑,於是他特地打個哈哈,漫不在意地答道:「月笙哥,阿是儂今朝心裡不開心,儂阿是要跟我發發牢騷?」「我今朝已經做過禱告了。」杜月笙答非所問地說道:「京士今天能夠來,我還可能有希望,否則的話,我這次的病一定凶多吉少。」這一日,正值颱風襲港,山搖海嘯,天昏地暗,楊志雄聽杜月笙這麼說時,心中即已升起不祥之兆。但是他為了安慰杜月笙,不使他盡鑽牛角尖,因此他再用玩笑口吻說:「月笙哥,你這叫什麼禱告?你簡直是在跟天老爺打賭嘛!」然而,杜月笙並不理會他,一聲苦笑,慢慢地告訴楊志雄說:「志雄兄,我跟你相交已久,素有淵源,而且特別的有緣分,因此,我才把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說的話,說給你聽,我老老實實告訴你,我實在是不想活了,我為什麼不想活?其中原因,我想你至少可以曉得一半。」楊志雄這才明白,杜月笙是對現實生活失望了,楊志雄一面搜索枯腸,想找些能使杜月笙「看得開些」的勸慰說詞,然而直到最後,他只是無可奈何地說:「月笙哥,自從**佔據大陸,我們逃出上海灘,那所有的朋友,那一個沒有困難?月笙哥你只要想想,困難是人人免不了的,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撐過這一段日子,將來總有重回上海的一天。」「你說得不錯,志雄兄,你們都可以重回上海灘,就只是沒有我杜月笙了,」慘然一笑,杜月笙繼續說道:「我老實不客氣告訴你,如今我存在香港的錢,幾乎全部用光。我早就曉得,我這筆錢用光了的時候,我就惟有死路一條。」「笑話?」楊志雄提出抗議,他提高聲音說道:「莫說你杜先生一生一世仗義輸財,功在國家,就憑你幾十年裡放出去的交情,你救了多少條性命,濟了多少人的急難,造成多少人升官發財的機會?只要受你恩的人天良不泯,略略的盡一盡心,報一報恩,月笙哥你還會為銅鈿的事情發愁?」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