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納涼

山林市多山也多水，這裡的人愛吃魚，林藝也不例外。

梁歡端來的紅燒魚得到一家上下集體讚美，飯桌上一家三口心情都還不錯，時不時說幾句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別有一番溫馨。

吃過晚飯燒水洗了澡，再收拾好廚房，電還沒來，李鳳霞一邊罵供電局，一邊小心翼翼把剩菜剩飯放進涼水裡冰著，林藝拿著蒲扇狗腿地給她打扇，勸她「消消火」，鬧得老太太哭笑不得。

「老李！屋裡蒸籠似的！乘涼啊！還不來？」

聽得有人在樓下喚，林藝跑走廊上趴著欄杆往下看，就見院兒里鋪著滿滿的涼席。

老頭老太太穿著白背心短褲衩以及各種花色土得掉渣的直筒棉綢長裙，坐在涼席上，拿著大蒲扇慢悠悠地扇風，有小孩兒抱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躺在他們身邊，睡得香甜，院子角落裡驅蚊的青蒿堆還在冒煙，也有怕蚊子的，點了蚊香放在一邊充作保險，眼神時不時瞄一下，生怕燙到人或是引了火，打眼看去，幾乎整個院兒里的人都在納涼。

林藝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自由、暢快、熱情、親切，彷彿空氣中都瀰漫著濃濃的人情味兒。

在她的記憶里，家家戶戶都像個獨立的小世界，關上門誰也不認識誰。

如今的山林二中家屬院，院里住戶都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有關係好的，比如她們家與陳老師家，家裡吃點好吃的，都想著給對方端一份過去，有不對付的，也不會撕破臉大吵大鬧，一句「抬頭不見低頭見」，就是最好的滅火劑。

「藝藝！你奶奶呢？你們家今兒個最晚了啊！燒水洗澡了沒？我家還有半鍋開水，要不要？趕緊收拾好下來乘涼啊！這天熱死個人！怕是要下雨了啊！」

林藝不知那熱情開朗的老太太如何稱呼，正琢磨著如何回答合適，就見自家奶奶抱著捲兒捆好的涼席，抄著蒲扇往外走，剛到門口就扒著欄杆探出頭跟樓下的人打招呼：

「來啦來啦！喲！你們可真快啊！！」

走了幾步見自家孫女還杵在那裡，又倒回來：「你要是不想下去，就在家點個蚊香，窗戶打開，紗窗拉上，心靜自然涼，對了，蠟燭手電筒都不好，傷眼睛，今天就別看書了，早點睡。」

見奶奶意有所指，林藝秒懂。

奶奶這是擔心她因為吞葯的事情覺得丟臉，不想下去。

這些鄰居之間關係這麼親密，林藝可不想做個不合群的人。

「奶奶，你說什麼呢？大家都去了，我不下去多不好。之前、之前的事兒過了就過了，您可別總提這個，我已經認錯了么~~」

賀秀蓮抱著個光溜溜的小冬瓜出來，就見女兒扭骨糖似的拽著她奶奶不撒手，忍不住笑：

「藝藝說得對，媽，她敢做那種事，就要有勇氣面對家人朋友，我們可不慣著她。來，這是你的冬瓜，抱著下去吧！」

「冬瓜？」

冬瓜入手，滑溜溜涼颼颼，大概五六斤，正好抱個滿懷。

林藝一時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下樓納涼，就算要帶瓜，也該是西瓜才對啊！

「別看著別的孩子摟著鵝卵石涼快，你身子弱，給你個冬瓜已經不錯了嘿！還嫌東嫌西！走走走，大伙兒都在了！」

李鳳霞用蒲扇拍拍孫女的背，當先往樓下走。她只當孫女嫌棄冬瓜，沒有想太多，畢竟家家戶戶的孩子夏天都抱著涼颼颼的鵝卵石降溫，就她這麼大了還得抱個冬瓜，姑娘家愛面子，鬧彆扭很正常。

林藝意會過來，幾乎一瞬間，臉上的疑惑就變成了撅著嘴的不悅。

賀秀蓮從她身邊走過，瞄到她那剎那的表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又想著自家閨女不至於連她的納涼神器都不認得，也就沒有多想，笑著帶上門，拎著涼水壺也往樓下走。

一家三口到了樓下，林藝本已做好準備面對鄰居們的「關心」，結果直到鋪好涼席，點好蚊香放好枕頭，一家人都坐下了，也沒人提起她住院的事兒，反倒是她媽難得回來，得到了阿姨奶奶們的集體歡迎，抓著她問個不停。

見孫女一臉忐忑，李鳳霞忍不住好笑。事實上，那天半夜發現孫女不好，她只通知了幾個與家裡關係好的老師以及學校領導，不說為了和她的關係，就說為了學校名聲著想，這些人也不會亂講，之所以那樣嚇唬孫女，不過是為了讓她害怕，怕了，以後就不敢了。

「奶奶！西瓜西瓜！！」

正當林藝抱著冬瓜打算默默苟在角落收集消息的時候，有個穿著開襠褲，牙都沒長齊的小傢伙一下子撲了過來，抱著她那墨綠色外皮的冬瓜就使勁兒流口水。

「這憨貨！！哈哈！這是冬瓜！可不是西瓜！來，跟奶奶學，冬——瓜！」

「西瓜！西瓜！哇！！西瓜！」

話都還說不利索的孩子，偏偏西瓜二字咬得字正腔圓，偏要指著冬瓜喊西瓜，真是固執得可愛，惹得一堆人笑聲震天！

「藝藝，趕緊上去給小弟弟把西瓜抱下來！哎喲我的小乖乖，今天李奶奶買了西瓜還沒吃呢，你都知道了？嗯？來李奶奶抱抱，看長壯壯沒？」

「可別！這孩子剛吃過飯，可吃不了，給他糟蹋了！」

「小孩兒吃不了，咱這不是這麼多大人么？藝藝利索點兒，切好了拿大盆子裝下來。」

「好嘞！」

林藝上樓就著燭光切了瓜下樓，惹得院兒里大伙兒誇讚不休，熱熱鬧鬧直到半夜，這才散去。

收拾好垃圾，抱著涼席枕頭之類的東西回家，林藝臉上一直帶著笑。

沒想到，這麼一場停電后的集體納涼，竟讓她把院兒里所有人都認了個遍，順便還把自家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之前只知道林家三代單傳，爺爺那一輩沒有兄弟姐妹，爸爸那一輩也只有一個，不會有叔伯堂兄弟等親戚，現在又知道媽媽那邊也只有她一個，外公外婆都在特殊時期去世了，林藝鬆了口氣。

家庭關係不複雜，熟悉起來難度係數直線下降。

再加上這些人說話間透露的信息，她還知道原主是個文靜又沉默的人，因為從小身體弱常常生病，院里同齡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林妹妹」，平時大家跟她開玩笑什麼的，都喜歡這樣叫。

隨著了解的信息增多，林藝只覺腳下這塊地皮子踩熟了些，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就是有幾個孩子一臉惡意，惡魔似的拿了各種各樣的奧數題跑來問她，結果她一看題就蒙圈，只得運用出色的話術，不動聲色轉移話題，講了許多有趣的故事才安撫住，雖然危機暫時解除，到底還是有點傷自尊。

看來，要維護一個學霸的顏面，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想想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