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雨/金絲雨1
杜元潮是五歲那年來到———準確一點地說,是漂到油麻地的。
也是在秋天,他和父親杜少岩憑藉一塊厚大的棺材蓋,隨著洪水的奔流,在大水上漂行了兩個白天一個黑夜。坐在棺材蓋上,他一直模模糊糊地記得母親被洪水捲走的情景:母親徒勞地揮舞著雙手,最後,一團黑髮像馬尾在浪花上悠悠一甩,就永遠地消失了。父親杜少岩是怎麼抓到這塊棺材蓋的,又是怎樣將杜元潮放到棺材蓋上面的,事後,再也沒有回憶得起來。漂了一天一夜之後,大水已經不再那麼湍急,天空甚至陽光燦爛。杜元潮光屁股坐在棺材蓋上面,小**縮成白果大小。父親杜少岩則雙手抓住棺材蓋的邊緣浸泡於水中。杜元潮不住地問父親:「我們什麼時候到家?」杜少岩環顧四周,只見水天一色,竟無一塊陸地,但還是很輕鬆地說:「乖兒子,我們快到家了。」杜元潮並不特別恐懼,只是有點兒緊張。時間一長,連這點緊張也消失了,覺得自己是在一張大床上,坐膩了,竟然還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在棺材蓋上來回走一走,甚至淘氣地走到棺材蓋的邊緣嚇唬一下杜少岩。杜少岩就有點兒吃驚地喊著:「兒子!兒子!」
這天,杜家父子與他們的棺材蓋在油麻地大堤外停住了———河灘上一架沒有被大水完全淹沒的風車,將他(它)們攔下了。杜少岩將杜元潮轉移到平穩牢靠的風車頂上之後,自己也爬到了風車頂上。那塊值得杜元潮一生記憶的棺材蓋,在杜少岩一鬆手之後,稍作停留,便隨水而去。
杜少岩已有幾天未能直立身體,爬上車頂之後的第一個**就是站起身來。他搖晃著,慢慢地站起,這時,他的目光越過了大堤,看到了大堤內的油麻地鎮———一個規模很大的鎮子。當時陽光傾盆,投射在水面上,使這個鎮子的四周金光萬道。他將杜元潮抱起,很熟練地讓杜元潮騎在脖子上。杜元潮看見了鎮子,看見了炊煙,看見了牛羊,高興得用腳後跟猛勁地踢打杜少岩的胸脯,兩隻小手在空中亂舞,並哇哇亂叫。
這是杜家父子的港灣。
大堤上,有幾十架水車正在往大堤外車水。踩水車的都是一些漢子,驕陽下,赤身**,汗津津、油亮亮的軀體,在陽光下猶如金屬,光芒閃爍。隨著身體的搖晃,褲襠里的傢伙,大小不一,長短有別,但一律猶如鐘擺。其中一個,忽地看到了風車頂上的杜家父子,就用一隻小船將他們救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