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雨/金絲雨8(1)
程家大院的人正進進出出地找他們。沒有人看到他們走出大院,都以為就在院子里,因此開始尋找時,沒有一個著急的,等將各個房間各個角落都找遍了也未見他們的蹤影時,便有點兒慌了:這一天的大雨,兩個人跑到哪兒去了呢?便紛紛跑進雨地里,在巷子里呼喚著:「芹兒!———」也順便著呼喚著杜元潮,眾人都覺得此時此刻,采芹肯定會與杜元潮在一塊兒。范煙戶派人去了田野上,看看兩個孩子會不會在杜少岩身邊,但杜少岩說,他根本就沒有看到兩個孩子到田野上來過。忽然想到邱子東,便有人立即去了邱子東家,邱子東說:「我知道他們在哪兒!」領了人就往鎮后跑,然後爬上大草垛,往遠遠的地方一指:「他倆往那兒跑了。」
眾人一聽,有點兒害怕,因為那個方向,是條大河。這一帶人家最擔心的就是小孩溺水,於是在一片的呼喚聲中,人們哧通哧通地往邱子東指的方向跑去。
程家大院的幾個人找到杜元潮與采芹時,他倆睡得正香。因為有點兒涼,睡夢裡,兩個孩子忘記了是在田野上,還以為是在一張床上,竟然赤身**,甜甜地擁抱在了一起。
炳嫂她們幾個將采芹抱回家中,給采芹換上衣服,讓她繼續睡覺后,都來到堂屋,那裡,程瑤田夫婦早已坐在椅子上,兩人臉色都冷冷的。
炳嫂一五一十地描繪著她所見到的情景,並頗為忿忿。
范煙戶卻說:「你說重了,不完全是這樣的。」
炳嫂身子一直:「怎麼說重了?就是這樣子的!不信問他們幾個!」
旁邊幾個人正要說話,程瑤田揮了揮手:「你們都去吧。」
與此同時,杜元潮正在田野盡頭的一間看風車的小草棚里。他是被杜少岩背到這裡的。
當天傍晚,范煙戶派人將杜少岩叫了來,說:「從今天起,你們父子倆就不再住程家大院了。
老爺說,村後有兩間草屋,原是冬天給牛住的,現在就歸你們了。野風車旁有塊地,地不算好地,但也是地,也是能長莊稼的,老爺說,你為人老實,為程家幹活,從不惜力氣,也送你們了,日後你們父子倆總不至於餓著肚子。這裡,你的工錢也都已算好,老爺還讓多算了一些。」說著將桌上的錢推到杜少岩面前。
杜少岩彎著腰:「老爺他仁慈,我一輩子記著老爺的。」
范煙戶輕輕一抱拳,微微一彎腰,一句話沒有再說,轉身走了。
已有人將杜少岩父子的東西收拾在兩隻竹籮里,這時擔出來,放在了門外。
杜少岩僵直地站了一會兒,轉過身去,走出門外,挑起兩隻竹籮。
院門外,杜元潮正在躲雨,見杜少岩挑了兩隻裝了他們家什的竹籮,好生奇怪。
杜少岩一言不發,走過來,拉住杜元潮的手,繼續往前走。
杜元潮微微掙扎著,掉過頭來望著程家大院。
走到鎮頭,杜元潮問:「我們去哪兒?」
杜少岩不作答,只是緊緊抓住兒子的手。
「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杜少岩的步伐越跨越大。
「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杜少岩鬆開了杜元潮,緊接著,掄起厚厚實實的大手,一巴掌扇在兒子的臉上。
杜元潮滿眼直冒金星,差點跌倒。他望著父親,眼中一下汪滿了淚水,聲音更大地問道:「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杜少岩放下竹籮,掄圓了胳膊,隨即一記更沉重的耳光響徹於雨中的巷口。
杜元潮眼前一片昏暗,向後一個勁地跌去,直跌到又高又陡的河坎上。杜元潮在河坎上骨碌骨碌地向下急速滾動著,最後滾進了大河,激起一大團水花。他嗆了幾口水,一把抓住了岸邊的草,掙扎了好一陣,才從水中爬到岸上。
他嗚嗚嗚地哭著:「我……我們為……為什麼要……要離開?!」
從此,這個口齒伶俐的孩子,有了口吃的毛病。
杜少岩站在岸上,看著兒子像條落水狗,水淋淋地向岸上艱難地爬著,眼睛模糊了,彷彿眼前是又稠又濃的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