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雨/雁雨/箭雨7(3)

啞雨/雁雨/箭雨7(3)

他離開了它。「你就等著倒下讓人家吃肉吧。」心中十分的酸楚。

遠遠近近的,有幾架卸去了車篷的風車,光溜溜地站立在灰濛濛的天空下。

他無端地覺得這些風車猶如脫掉衣服的「巨人」,此刻正受寒風的侵襲,心中說:「為什麼要卸掉車篷?」當年,這些風車還屬於他時,每年冬季來臨,他都不讓那些管車的人將車篷卸下。

他朝它們其中的一架,踉踉蹌蹌地走去。

還未等他走到它跟前,天就開始下雨,一開頭就很兇狠。他想往回走,可掉頭一看,鎮子已在雨中成為虛幻的一團,看上去顯得十分的遙遠。他只好繼續往前走。

剛剛飛出覓食的烏鴉,不願立刻返回鎮上的老樹,緊收翅膀,縮著脖子站在田野里,任雨淋著。

路立即變得十分的油滑,程瑤田搖晃了幾下摔倒了。他不知用了多長的時間,才從泥濘中爬起。稀疏的白髮隨雨水的沖淌,粘在他那張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上。他的嘴不住地吐著從合不攏的唇間流進嘴中的雨水,即使這樣,仍然有雨水流進了嗓子,他被嗆得咳嗽了起來。

此刻整個油麻地,幾乎沒有一個人走在野外。

程瑤田走著,每走一步都要花很長的時間。現在幾乎什麼也不見了,他也不再想看見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一步三晃,像一頭行走姿態非常奇怪的動物。在猶如酒醉的搖晃中,他想到死去的妻子,想到采芹,還影影綽綽地想起一些往事。他想到了杜元潮———小時的杜元潮。迷迷糊糊之中,他的心泛起一股歉意:當年,何必讓他們父子離開,那不過是小兒女的遊戲而已。

他再次摔倒。這一次摔倒非同小可,對於行走於即將變得更為兇狠的雨中的他而言,這是致命性的———拐棍從他手中滑落到了水流很急的水渠中,這就等於說他已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趴在泥水中,望著那根與他相伴一生的拐棍,在水中掙扎著,離他越來越遠,除了徒勞地向它伸著滿是爛泥的手,便毫無辦法。

當他終於爬起站立在天空下時,雨已下到了肆虐的程度。他搖晃著,不敢也無力移動寸步。這是一場什麼樣的雨呢?即使活了這麼久的程瑤田,一生也沒有經歷過幾次。天空好像裝了成千上萬部弩,將密如飛蝗的箭無窮無盡地射向了人間大地。雨絲根根強勁,在空中相碰時,幾乎發出噹噹之聲。它們在相碰中粉碎、飛濺。此刻,這冬天的箭,反覆射殺著這個年邁的、威風蕩然無存的地主,他覺得臉上一陣陣疼痛。

萬箭穿心。

程瑤田不住地搖晃著,吐水的節奏變得越來越慢。他閉著眼睛,已沒有太多的知覺。

銳利的雨將爛泥擊出一個一個的坑。

他撲倒在爛泥里,整個臉扣在一個水坑中。他想掙紮起來,但已沒有力量。他的頭不再是向上昂起,反而像泥鰍一樣,往爛泥里使勁鑽著。

這雨居然下了一整天,傍晚才總算停歇。一個放鴨人首先發現了程瑤田,然後叫來了一些人,將程瑤田抬了回去。在清洗他的身體時,人們發現他的嘴裡塞滿了泥,嘴都合不攏。

膽大的,就用手伸進他的嘴裡去摳那泥,摳了一塊又一塊。

兩天後,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天氣。

杜元潮給了一塊風水不錯的墓地,並派了幾個強壯漢子挖了墓穴。

下葬時,跟在棺材後頭的,就只有采芹與那個窯工。這是油麻地歷史上最短小的一支送葬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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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靈魂和慾望浸潤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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