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圓房(一更)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江亦嘉不知所措,雙手擱在腿上,左手拇指不斷地摩挲著右手食指的指腹。
她自己沒注意到這個緊張的小動作,杜程均見了,說:「我還以為你多大的膽子,當年費盡心思接近我,到頭來卻緊張得像只兔子。」
江亦嘉抬頭,卻見男人的眼神似乎含著笑意。
她頓時覺得自己被戲謔了,有些氣不過,別開頭,嘴硬道:「我才沒有!」
「是沒有刻意接近我,還是你沒有緊張,都準備好了?嗯?」
「我……」江亦嘉語塞。
杜程均沒再為難她,而是喚了候在外面的下人進來。
江亦嘉看到餃子,才想起來自己餓了,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杜程均拿過筷子,夾起其中一個送到她嘴邊。
江亦嘉沒拒絕,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吃到嘴裡才發現是生的,她突然想起來當年許如月嫁的時候自己見過這一幕,俏麗的面容上很快飛了一抹紅,再不肯吃了。
「怎麼了?」杜程均問。
「生……生的。」江亦嘉硬著頭皮回答。
「那換一個。」杜程均將她吃剩下的那一半放回空碟,另外夾起一個喂她。
江亦嘉知道這是婚俗,下一個肯定也是生的,但是不能不吃,於是張口,接連吃了兩個,都是生的。
杜程均擱下筷子,讓人端出去,對她說:「餓的話,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些吃的來。」
江亦嘉實在太餓,就沒拒絕。
接下來喝了合巹酒,結了發,杜程均囑咐了幾句就出去陪客人了。
興許是怕她悶得慌,讓她的陪嫁丫鬟進來跟她說話。
江亦嘉的思緒還飄蕩在今日拜堂成親的種種上,耳邊的小丫鬟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說太子妃讓人送來的禮太貴重,直接轟動全場,為杜家撐足了面子,一會兒又說二太太不知為何,突然和二爺鬧了脾氣……
江亦嘉沒怎麼聽進去,甚至拿筷子吃東西的動作都有些漫不經心,明顯的神思不屬。
這是杜曉駿他們上頭最後一位長輩的婚禮,辦得很盛大,又因著杜家如今的名聲地位,前來吃酒席的客人多不勝數,一直到夜深才全部散去。
杜程均再回來的時候,滿身酒氣。
想也知道他這樣從小就體弱多病的人,酒量不可能好。
江亦嘉見他走路有些搖晃,忙站起身來去扶他。
大婚之日要陪酒,這一點無可厚非,江亦嘉沒道理去責怪他酒量不好還逞能,只是儘可能地用自己的力量將他扶正。
兩人站在門邊,門還開著來不及合上,江亦嘉把他的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她的另一隻手圈住他的腰,正準備半拖半扶地把人帶到床邊去。
杜程均突然一個踉蹌。
喝醉了酒的男人體重不可估量。
江亦嘉沒站穩,退了兩步,後背重重砸在門板上,發出「嘭」地一聲悶響,杜程均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自然而然地被她壓住,可能是力道太大,手臂被結結實實地砸到。
明滅不定的火光下,她看到他雋秀的眉心輕皺了一下。
動靜太大,馬上有下人跑過來想詢問情況,卻見到四爺和四太太站在門邊,四太太的左手還圈在四爺的腰上,四爺的右手則是被四太太的後背壓在門板上。
這一幕太過詭異也太過曖昧,下人一見,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馬上賠了罪跑開。
江亦嘉抬頭,男人逆著光,喝醉的容顏不似平日里那樣儒雅內斂,反而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輕漫。
杜程均一隻手被她壓在門板上,得空的另一隻手輕輕摩挲上她的側臉。
那傾身俯唇的姿勢,將她整個籠罩在他的身影里,江亦嘉覺得自己心跳快到無法呼吸,完全忘了反應別的,只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就在他的唇即將貼上她的時候,他彷彿在突然之間清醒了過來,深邃的眸子凝視她片刻后,雙腿站直,慢慢從她背後抽回手,將她拉到一旁,關上門,語氣平靜,「早前讓人送來的吃食,你都吃了嗎?」
「吃過了。」江亦嘉故作輕鬆,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杜程均應了一聲,走到衣櫃邊,熟練地從裡面拿出一套寢衣來,說:「你先睡,我去沐浴。」
「嗯。」江亦嘉點點頭,等他出去了才再次坐到床邊。
陪嫁丫鬟琳琅從外面探進腦袋來,問她,「姑娘要不要奴婢伺候卸妝?」
見到娘家那邊的人,江亦嘉的心情才稍稍鬆緩了一些,笑著搖頭,「不用了,你們累了一天,下去歇息吧!」
琳琅謝了恩,帶著其他幾個陪嫁丫鬟和婆子回了房。
江亦嘉坐到梳妝台前,看著裡面化了新娘妝的女子,回想起剛才撞門那一幕,有些失神地搖搖頭。
看來他說得沒錯,她就是故作膽大,等到動真格的時候,就像只老鼠似的只會躲。
勾引這種事,的確不適合她。
江亦嘉抬手,把頭上的釵簪頭飾取下來,拿起桃木梳梳理長發,之後開始卸妝凈面。
等把一切弄妥當準備起身的時候,突然從銅鏡里看到了男人進來,他已經沐浴完換上了寢衣,月白色的交領寢衣,裁剪合宜,被他穿出一絲不苟的味道來。
江亦嘉不知道暗地裡做了多少深呼吸才讓自己平靜以對,「沐浴好了?」
他嗯一聲,臉上沒有丁點的不自然,順手拿過干毛巾開始絞乾頭髮。
江亦嘉木訥地走到喜床邊坐下,餘光看向他的背影。
房裡一片喜慶的大紅色,唯有他身上的月白色寢衣尤為醒目,絞頭髮的時候,因為動作,袖子自然而然地滑下來,露出結實的小臂,她想起他曾用小臂摟過她兩次,一次是自己打算勾引他的時候在花園裡不小心沒踩穩,另外一次,是她去年被親爹逼婚躲到杜家的時候,跑得太急沒剎住車直接往他懷裡撲。
他兩次摟她,都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處處彰顯男人風度。
「還不睡,在等我?」
杜程均絞乾頭髮轉過身,就見到她還穿著嫁衣,坐在床沿上發獃。
江亦嘉回攏思緒,面對他的發問,竟覺得無言以對。
做足了心理建設,她抬起手,主動脫了外裳,準備解腰帶。
杜程均摁住她放在腰間的手,問:「想好了?」
江亦嘉道:「既然之前的一切都被你看穿了,我如今若是還扭扭捏捏地說不願意,豈不是顯得很矯情?」
杜程均沒說話。
江亦嘉又繼續出聲,「再說,我們已經成了夫妻,早晚會有這一天的,我不想折騰。」
幾年前折騰,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當時年紀小不成熟,以為初心萌動就是全部。
幾年後的今天,她只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哪怕自己跟這個男人的結合,兩人都不是出於感情,她也認了,心裡並無半點不情願。
杜程均對外的形象,是個儒雅沉穩的正人君子,但在這種事上,他不是聖人,只是個正常男人,所以斷然沒有新婚之夜不圓房的道理。
之所以問她,就是想進行最後的確認,想讓洞房進行得順利一些,理所當然一些。
江亦嘉搭在腰上的手被他摘下,換成他來為她脫下一層又一層的大紅嫁衣。
他在專心為她脫衣的時候聽到了她鼻息間的局促,稍稍抬頭,輕而易舉將人壓在身下,吻上了她溫熱的唇。
……
江亦嘉小的時候因為貪玩,弄傷過腿,當時她覺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可對比現在,她又覺得以前的疼都不叫疼。
好在身體里那種不可言喻的痛楚沒維持多久就過去了,變成了一種陌生的、讓人控制不住想沉淪的歡愉,而且越來越清晰。
終於明白蝕骨沉淪是個什麼滋味了。
江亦嘉仰著頭,下頜繃緊,想把所有的聲音都堵在喉嚨口,但最終,還是沒能抵過浪潮洶湧,唇邊溢出貓兒一般的低吟,似乎是刺激了男人的感官,二十多年的剋制在瞬間被擊垮,那種肆無忌憚以及衝破囚禁的兇猛,讓她連求饒的餘地都沒有。
要水的時候,她雖然是清醒的,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似乎連轉轉眼珠子都覺得累。
杜程均幫她清理好,親自給她穿上寢衣,這才挨著她躺下來,側過頭,見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帳頂,薄唇微揚,似笑非笑,「後悔了?」
江亦嘉回過神,側了個身對著他,大概是兩人已經裸裎相見過,這會兒心理負擔沒那麼重了,都敢直視他的眼睛,「我若是後悔,剛才就不會讓你得逞,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同意嫁入杜家。」
杜程均打量她一眼,說:「你原先想嫁的人,是小四吧?」
江亦嘉心頭一顫,眼神閃爍了兩下。
「不問問我為什麼會知道?」
哪怕已經有了最親密的肌膚接觸,她仍舊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把這個關係轉換過來,尤其是聽著他醇厚低緩的聲線,潛意識裡就會覺得這是四叔,是長輩。
江亦嘉沒回他的話,更沒膽量問他為什麼會知道。
杜程均把手伸過來,掌心蓋住她的雙眼,「睡吧!」
江亦嘉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剛才男女情事上的疲累因為他的話一掃而空,好久無法入眠。
她想了想,低聲說:「咱們不翻舊賬,從今往後,我只是這個家裡的四太太,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好?」
睜開眼,卻見他已經睡了過去,呼吸均勻,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江亦嘉輕輕將他的手放進被子里,又拉被子仔細給他蓋好,看了一眼旁邊桌上的龍鳳喜燭,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紅燭燃盡的時候,天也亮了,江亦嘉醒來,見杜程均已經穿戴整齊,有些不好意思,聽她娘說,嫁了人,是要起床給夫君梳頭的。
江亦嘉沒時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穿上衣裳下了床。
杜程均坐過來,「天色還早,你若是困的話,可以再,眯會兒,敬茶的事不著急,老太太病了,不會起得太早,咱們這時候過去也沒用。」
江亦嘉哪裡睡得著,有個問題,她從昨晚琢磨到了現在。
「四爺,你既然把我的過去查得一清二楚,為什麼還要同意娶我,不覺得膈應嗎?」
杜程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沉默了會兒才說:「我剛好需要,而你剛好被需要罷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江亦嘉以為他說的需要與被需要是他需要一個四太太,而她剛好需要這個身份擺脫被送去當妾的命運。
所以她心裡好受了些,沒再往深了問。
杜程均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分糾結,問她,「昨夜睡得好不好?」
是擔心她認床。
「還好。」其實不好,因為自己的小秘密被揭穿了,整個晚上她都是提心弔膽的。
就怕他鬧開來讓大家難堪。
可事實證明,自己似乎想得太幼稚了,四爺壓根就不是那樣的人,沉穩的性子擺在這兒,天大的事都能壓在心底,又怎麼可能衝動地去跟她翻舊賬讓杜曉駿夫妻下不來台呢?
「若是覺得無聊,我可以帶你去藥廠和柜上轉轉,別成天胡思亂想。」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出言道。
「好啊!」江亦嘉沒拒絕,反正一時之間,她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好姐妹許如月,乾脆跟著他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敬了茶,兩人回來吃了早飯,杜程均就讓人備了馬車,直接朝著城西的藥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