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結局篇(3)
「我不信,我不信!」
弘順帝咆哮著,「秋霓裳已經死了,你不是她。」
霓裳看著男人發瘋的樣子,站起身,去門邊交代了幾句,又回來坐下。
弘順帝已經冷靜下來,慢慢抬起頭,一隻眼睛被蓬亂的頭髮遮擋住,另外一隻從髮絲間露出來,表情幾近癲狂,「她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幫她報仇?」
「也沒多少。」霓裳語氣平淡地說:「就,一個皇太后的位置。」
皇太后!
弘順帝嘴角抽搐著,「你想殺了朕?」
「不,秋霓裳從不會殺人。」她說:「秋霓裳擅長的,是誅心。」
弘順帝狂笑兩聲,「笑話,你以為朕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還種蠱,滿口胡言亂語,真是不知所謂!祖宗幾百年的基業,僅憑你一個婦人的小伎倆就想盜走,你真當朕的滿朝文武是吃素的?」
「他們是不是吃素,我不知道。」霓裳一臉淡定,「不過從今往後,他們的祿米俸銀,都由我兒子說了算。」
弘順帝冷哼,知道這個女人在拿話刺激他,奮力壓下心頭那股想發火的衝動,堅決不上她的當。
霓裳伸手,動作自然地將髮絲勾到耳後,語氣輕描淡寫,「可能你還不知道,鐵浮屠真正的主人是傅涼梟,被你寵得無法無天的皇七子,又被你親封儲位的東宮太子。」
弘順帝驀地瞪大了眼,凌厲的眼神剜過來。
霓裳拿出浮屠令,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見沒,我兒子就是這麼有野心有抱負,從小便知道要培養自己的隱秘勢力,為母報仇,奪嫡爭位。」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胡說!」弘順帝僅有的耐性被狠狠揉碎,他放開聲嘶吼道:「老七從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朕讓他管點事他都搞得一塌糊塗,鐵浮屠怎麼可能是他的?」
「你看得到的時候,他不學無術,那你看不到的時候呢?」霓裳反問。
正在這時,殿外有個穿太監服飾的人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盒子,低頭道:「這是娘娘要的東西。」
說話的人中氣很足,身形挺拔高大,不是這宮裡的太監。
弘順帝當即便明白過來,養心殿周圍都被這毒婦給控制了。
他握緊拳頭,腕上是冰涼的手銬,皮膚被上面的鐵鏽摩擦著,有些刺痛。
霓裳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盒子,點點頭,「去吧!」
男人找准御案的位置,緩步走了過去。
御案上,裝著傳國玉璽的寶函仍舊鎖死,紋絲不動。
他打開手上的盒子,從裡面拿出一串鑰匙來,估摸著有四五十把,每種型號的都有,對比了一下鎖孔形狀,男人從那一串鑰匙里找出一把大致形狀差不多的,然後拿出工具開始打磨配對。
一看這個人配鑰匙的精妙動作,就不可能是一般的鎖匠。
弘順帝擔心那張傳位昭書上真被沈嵐這個毒婦戳上印章,掙扎著要起來,卻被霓裳一把按回去。
配鑰匙的男人沒用多久就打開了寶函。
鐵浮屠平日里的訓練,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到,每個人負責的領域不太一樣,但他們負責的那一項,一定是他們最擅長的。
來配鑰匙的這位,他就不擅長單打獨鬥刺探情報,他的專長是配鑰匙開鎖,出任務的時候,只負責給情報部的那些人開一些機密鎖。
看到玉璽被拿出來,霓裳走過去,擺手讓男人退下,緩緩展開傳位昭書,在上面蓋了印。
收起傳位昭書,轉頭看到弘順帝滿臉怒意。
她靠在御案后的書架上,問他,「恨嗎?」
弘順帝沒說話。
他當然恨,恨毒了這個蛇蠍女人,恨不能親手弄死她。
「我當年被幽禁在榮華園的時候,心裡的恨是你現在的十倍百倍。」
弘順帝看著她,有些不敢相信。
霓裳自顧自地說:「若不是遇到了段濯,請他幫忙帶我離開,我的下場,只能是被你活活凌虐至死。
死的那年,我還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個地方,沒機會親眼看著你飽受折磨生不如死,好在蒼天有眼,知道我的前半輩子毀在了一個畜生的手裡,所以給了我這個機會重生回來討債,你沒想到吧,真正的沈嵐已經死了,如今的我,不過是寄居在沈嵐身體里的一縷遊魂,你可以稱之為,厲鬼。」
弘順帝顯然被她這番話給驚嚇到,呆愣愣的半晌沒反應。
每次提及往事,便等同於親手把血淋淋的傷口再撕開,哪怕霓裳自認為已經練就了鐵石心腸,也不可能毫無感觸。
她做了個深呼吸,撇去心底的那層鬱氣,不欲再跟他多費唇舌,拿上傳位昭書轉身就走。
殿內,弘順帝衝天的怒吼傳出來,「秋霓裳,朕殺了你!」
——
許皇后才剛被關起來,弘順帝又瘋了。
他與許皇后不一樣。
許皇后是失心瘋,時常自言自語,要麼一個人傻笑,要麼大哭,哭著讓睿兒別拋下她這個當娘的。
弘順帝則是被霓裳那可怕的「重生」二字徹底激醒了蠱蟲。
醒來后第一件事,下旨讓人去抄了聶家。
聶家是小郡主傅筠的婆家,她才剛嫁過去沒幾天。
弘順帝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傅筠的公公,大將軍聶淳當年在宮宴上見過秋霓裳之後,誇了一句:皇後娘娘真不愧為人間真絕色。
上陣殺敵的糙漢子,說話不懂委婉,耿直了些,本是一時感慨。
可那句話,卻讓弘順帝如鯁在喉。
然而聶淳是為國征戰的大將,弘順帝有所顧慮,一直沒能將他如何。
如今不同了,那隻蠱一醒,他就跟翻舊賬似的,從二十多年前開始,一件一件地翻起來。
但凡是見過秋霓裳,誇過秋霓裳長得美讓他心裡膈應的,統統都要殺了。
抄家旨意還沒下達聶家,已經先轟動了文武百官。
所有大臣跪在養心殿外求皇上開恩。
弘順帝穿戴整齊,走出來站在門邊,先拎出兩個求情最大聲的老傢伙,當眾砍了腦袋。
一個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一個是內閣有資歷的大學士,眨眼間就從活生生的人變成被削了腦袋的屍體倒在地上。
鮮血濺了白玉石階,寒了餘下一眾臣子的心。
傅涼梟「恰巧」在這個時候趕到,見弘順帝還想下旨殺人,馬上讓人過去穩住,轉而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文武百官,面露歉意,「父皇最近有些神志不清……」
「什麼神志不清?」跟聶淳一同上過戰場的一位大將不服,高聲嚷道:「皇上分明是瘋了,副都御使和陸大學士都是廉潔奉公的好官,他說殺就殺,讓我等為國征戰的將士今後如何信服,如何效忠?」
又有人附議,「沒錯,自從皇陵事件過後,皇上便屢次罔顧百姓和朝臣性命,濫殺無辜,如此當政,我等不服!老臣提議,請太子殿下擇日登基,繼承大統,以振朝綱,還我大魏清明盛世!」
「老臣附議。」
「老臣也附議。」
「臣等恭請太子殿下擇日登基,還我大魏清明盛世!」
……
養心殿外,響起了文武百官齊整響亮的聲音。
傅涼梟抿了抿唇,說:「父皇尚在人世,孤斷然沒有登基之理。」
那位大將咬牙道:「皇上的暴政已經引起百姓的恐慌,若是再不作為,各州府必定叛軍四起,到時候天下大亂,再想收拾殘局就晚了,還請太子殿下看在天下千萬百姓的份上,擇日登基。」
說完,深深伏下去,行稽首大禮。
其餘朝臣見了,也跟著伏下身,洪亮的聲音再度響起,「請太子殿下擇日登基!」
——
皇帝仍舊在世,文武百官卻在養心殿外跪請太子登基。
這樣的事,有史以來頭一例。
霓裳聽說以後,笑了笑,看來她的傳位昭書是用不上了。
也好,省得將來內閣那幫老臣去細究,畢竟詔書上的字跡是臨摹來的,就算再像,總會有破綻。
比起奉傳位昭書登基日後被人查出詔書有假,百官恭請太子登基似乎更為穩妥。
傅涼梟被「逼」得沒轍,只好應下。
之後,百官散去,傅涼梟吩咐人清理了副都御使和陸大學士的屍體,做了清洗。
緊跟著,禮部尚書就恭恭敬敬地過來跟他商討登基大典的細節了。
這種事,傅涼梟前世便經歷過一次,聽禮部尚書說完,自己隨意提點了幾句,句句劃在重點上。
禮部尚書告退,去了欽天監,與那邊協商登基大典的日子。
傅涼梟第一時間去了鍾粹宮,把這件事告訴了霓裳。
霓裳沒說自己早知道了,面上笑得很溫柔,「不枉我兒籌謀多年,終於得償所願,我心甚慰。」
傅涼梟道:「多虧了娘多年的暗中相助,否則我若是一個人拼,這一日恐怕還早。」
霓裳眉眼彎彎,不置可否。
傅涼梟又說:「等登基大典過後,便封娘為皇太后,遷居永壽宮。」
霓裳笑,「皇后可還在世呢!我若是成了太后,那她是什麼?」
傅涼梟莞爾,「相信沒有哪位大臣會尊奉患了失心瘋的女人為一國太后,既然瘋了,皇后封號就給她保留著,待在永和宮自生自滅吧!」
「你父皇那邊呢?」霓裳又問。
傅涼梟說:「我剛沒了十一弟,還不想給他守孝,讓他多活幾年也好,讓他眼睜睜看著我如何掌江山之權,行帝王之威。」
霓裳仔細看著傅涼梟,以前沒太大感觸,今日卻覺得他周身的帝王威儀十足,好似天生就是做帝王的那塊料。
霓裳越看越滿意,想到了什麼,說,「帝王之家,奪嫡之爭在所難免,希望梟兒登基后,在這方面能格外的注重一下,鬥了這麼多年,也謀了這麼多年,本宮相信,你並不想在兒子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傅涼梟頷首,「兒臣明白。」
「離憂從小就聰明,是根好苗子,只要不走歪,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
傅涼梟聽出來他娘有意提點他登基后早早立傅離憂為太子,他想到了前世的事,搖頭道:「不急,離憂還小,待他成年又再說。」
年齡太小,終歸是受不住這天大的福氣,怕早早就折了。
——
回到東宮,杜曉瑜已經擺了飯,抱著傅少安在桌前坐著等。
應該是為了一會兒能好好跟他一起吃飯,所以這會兒正在喂小傢伙吃輔食。
見到傅涼梟進來,杜曉瑜面上笑盈盈的。
傅涼梟順勢捏了捏她的臉,「笑什麼?」
「為你高興啊!」杜曉瑜舀了一勺土豆泥喂到小傢伙嘴裡,語氣聽起來很鬆快。
「看來你都知道了。」傅涼梟說。
「宮裡是什麼地方,有點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傳得人盡皆知,我是你的太子妃,能不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嗎?」杜曉瑜抬起頭來,看著他,「樂壞了吧?」
「嗯。」傅涼梟頷首,「當了皇帝,三宮六院,能不樂嗎?」
杜曉瑜翻個白眼,「太子殿下都一把年紀入過土的人了,你還能操勞得動幾個?」
傅涼梟拉過她的手,語氣溫醇,「別的我不知道,不過操勞你一個小丫頭,還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