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了這一句「哥哥保護你」,蘇子晴紅了眼眶。「我很好,沒事,一會兒就回房。」
「妹妹……」哪會沒事,那麽多的死人,妹妹一定很害怕,當哥哥的不能讓她獨力承受。
「快,捉住那名少年。」黑衣人首領孤注一擲,打算捉個人質威脅歐陽無恕,讓他束手就擒。
「不行,不能捉我哥,歐陽哥哥,救我哥……」她能求助的人只有他了,她哥哥不能有事。
歐陽無恕舉劍攔住了黑衣人首領,怒斥道:「高萬壽,你真要為虎作倀?」他不殺他是因為他是他父親的手下,他答應爹要善待他底下的兄弟,但這樣的人真的值得善待嗎?
黑衣人首領大驚,「你居然認得出是我。」
「別忘了我也曾和你們並肩作戰過,在戰場上大口吃肉、大口飲酒。」
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看,這些是我的兄弟,他們絕對不會背叛我,我放心地把後背交給他們」,可最後,他的後背卻插上一枝來自後方的翎箭,他到死都不曉得那枝箭是由哪個兄弟射出。而現在,爹的兄弟卻要殺了他,甚至牽連無辜。
高萬壽拉下蒙面黑巾,冷眸一眯。「那就更不能讓你活著,你活著我的仕途就完了。」
「你以為你活得了嗎?」分不出是雨水還是血水,渾身濕淋淋的歐陽無恕揮劍向前,墨瞳冷銳。
「要拚了才知道,縱使你跟歐陽東擎一樣悍不畏死,也並非不死之身!」
悍不畏死是他佩服大將軍的一點,也是最痛恨的,自個兒不怕死就罷了,還拖著兄弟去送死,多少條人命在他建立的功勞中流失。
他怕死,他不想沖第一,敵人的長槍多麽鋒利,次次逼近他的咽喉,可歐陽東擎的一句「沖」,他就得義無反顧的衝到最前頭,再一次和閻王賭命。
他受夠了歐陽東擎的獨斷獨行,他想升官發財沒錯,但也要有命回去享用,一個「追封」他能得到什麽,封妻蔭子嗎?
打仗多年,他的老友、老母早已一一死去,家中兄弟少有相處本就不親,他活了三十年連個妻子也娶不成,人家一聽到他常年不在家便打了退堂鼓,誰也不願守望門寡。
一句「兄弟」就讓他付出一切,問過他是不是心甘情願嗎?
他寧可有妻有子,侍奉雙親膝下,尋個城守的小官做做,好過刀口舔血,衝鋒陷陣的日子,誰曉得過了今日有沒有明日。
歐陽東擎一死,他麾下的兵士悉數歸營,重新打入各營區,依各人的意願編隊,二老爺找到他,讓他跟著混軍功,人不出營也有功勳在身,不用拚死拚活當先鋒,「搶功」是常有的事,他一點也不心虛。
「不許你侮辱我爹,納命來。」聽高萬壽提起身為從二品鎮國大將軍的父親,用得竟是不屑又嘲諷的語氣,歐陽無恕赤紅了雙目,一身傷的他似乎不知痛,右手一揮,劍勢雷霆萬鈞,追風破雨,似游龍,如白蛟,在風雨中穿梭。
歐陽無恕跟高萬壽打得你來我往,這時歐陽無恕的一名手下胸口中刀,搖搖晃晃的幾乎要倒下,他感覺頭暈目眩,仍咬著牙苦戰,一劍刺死給他一刀的人。
原本多數人的黑衣人變成少數,只剩下四人苟延殘喘,就算不殺他們他們也游不回岸上,只有等死的分。
望著他們絕望的眼神,蘇子晴沒有同情,畢竟這些人出手狠辣,如果放過他們,遭殃的會是一船的人,她走到歐陽無恕那個胸口中刀的手下身後,扯扯他的衣袖表示要為他止血、上藥。
他回頭一瞧,只拍拍她的頭要她回去,一時半刻他還死不了,尚能撐上一會兒。
蘇子晴皺眉,先去尋其他人,但沒有一人願意先行療傷,他們跟隨著主子浴血而戰,雖死猶榮。
「血流多了會死的,你們知不知道!」能活下來為什麽不珍惜,那麽多人可能沒機會再活一回。
聽到她的話,有人笑了,有人仰著頭任雨水打在臉上,他們比誰都清楚死是怎麽回事,因為他們來自修羅戰場,但他們有他們的使命,不能在這裡退卻。
看他們還要硬拚,實在看不下去的蘇子晴向躲在一旁探出頭的剪秋招手,以眼神示意她舉起大水桶往黑衣人扔。
別看剪秋瘦瘦小小的,實則力大無窮,她一頓能吃掉半桶飯、兩隻雞、五個蹄膀、一大鍋魚湯,再加上十斤左右的糕點才有飽足感,胃口和力氣一樣都大得驚人。
她聽話的左手提著半毀的木桶,右手是船錨,左一丟、右一扔的砸人,把人直接砸下船,讓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難以回神。
此時已知毫無生路的高萬壽滿心憤懣,想著就算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那個最好的人選就是在場最弱的,也是歐陽無恕拚死相護的蘇子晴,他冷笑一聲,身體朝船舷邊的小丫頭一頂,他自己先栽進了河裡。
而沒有防備的蘇子晴也驚呆了,她沒想過有人會對她這個小小螻蟻下手,纖弱的身軀就這樣被撞翻過去,直直往下落。
「妹妹……」
「小姐——」
墜落感忽地停止,蘇子晴的一隻手被緊緊拉住,歐陽無恕身子朝下,雙腳勾住船舷,從他身上、臉上、四肢流出的血滴在她往上仰看的面龐。
「歐陽哥哥,放手吧!我會泅水,我會想辦法游到岸邊,你的傷很重……」浪好高,快要將她拉下,能夠被拉回去自然好,但現在看起來兩個人一起落河的可能性更高。
「閉嘴。」他想捉緊她,但雨水和鮮血讓他的手濕透了,滑溜難握。
「妹妹,不要放手,哥哥馬上找繩子救你。」蘇子軒趴在船沿往下瞧,他想捉住妹妹的手卻捉不到,急得團團轉的找繩索。
「哥,到下個渡頭等我,我一定去找你……」啊!好大的浪!老天爺你也太狠了,竟往頭上打下。
蘇子晴的聲音淹沒在河水之中,一陣大浪打來,浪頭高過船頭,把船上的人都沖得東倒西歪,航行的船隻微微傾斜了一些,眾人連忙捉住固定物以免被捲走。
等這波大浪打過,他們再衝到船側救人,可是哪裡還有人,除了不斷落下的大雨外,只有波濤洶湧的河水,河流像食人巨獸大聲咆哮,一波又一波的浪濤推動著客船。
「妹妹……」
「小姐……」
「公子……」
大雨中,什麽也看不見,沒人聽見一聲聲的叫喊,船被河水推著走,根本沒法下河尋人。
「怎麽辦,我把妹妹搞丟了,我答應過娘有生之年一定要照顧妹妹,可是我卻救不了她……」與妹妹有九分相似的蘇子軒抱頭痛哭,懊惱自責自己不夠強大,護不住想護的人。
「公子,你先別傷心,小姐的水性極佳,她在湍急的溪流都能逆流上游,你要相信她會平安無事,咱們家小姐是頂頂聰明的人,誰也比不上。」心裡擔心不已的綉春故作鎮定樣,先安撫一個是一個,她知道小姐最在意的人是公子。
「真的嗎?妹妹她不會有事……」
因為生母早逝,父親再娶後娘,蘇子軒比同齡人早熟,他知道他和妹妹的依靠只有彼此,其他人根本靠不住,他不能失去唯一的至親,他們兄妹倆要相依為命,但他終究只有十歲,此刻不免慌了手腳。
「公子怎麽能懷疑小姐呢!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姐的福氣大得很,你看她三番兩次遇險都能逢凶化吉,這不是好兆頭嗎?」她家小姐是菩薩座前的玉女,定能否極泰來。
暗暗著急的綉春都快急哭了,但她牢記小姐說過的一句話,越是心急越不能自亂陣腳,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因此她心亂如麻可面上不顯,沒人瞧見她的手掐著腿肉,掐出淤青。
不過她的話語奏效了,看到她平靜的神情,心慌意亂的蘇子軒慢慢冷靜下來,眼中有大人般的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