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四十五?(2)
小翠突然很緊張地從炕上一躍而起,問道:「你們是誰?你們走,我不認識你。」神經兮兮的表情和前次見到的真是判若兩人。
「我是地區報社的張記者啊!怎麼啦,你不認識我了?上個月我還到過你們家。」
「是你?真的是你,那你們坐吧!」小翠恢復了暫時的平靜,捋捋頭髮,整理了衣襟,下炕給他們倒了兩杯開水。
「這是北京來的廖記者,專門來看你的,她想知道永平礦那天發生礦難的真實情況。」
「礦難?什麼礦難?不知道呀!我家男人早到外面打工去了,其他你們還是別問吧,喝好水,你們走吧。」提到礦難,她很不正常地緊張起來。
廖菁對張漢銘擺著手,和小翠隨便拉起家常。她們拉著拉著,小翠突然下跪說:「你們是好人呢!我真對不起你們了。其實,要不是有你們幫忙,我男人的幾萬塊賣命錢,連一分也得不到啊。」
小翠的娘家在離路山二百多公里的固德地區,去年經熟人介紹,她到了禾塔鎮的煤礦上給礦工們做飯,就是這個時候認識了自己的男人,當時男人也同在這個國營大礦上。今年結婚後,男人說他不想在國營礦了,要跑到永平礦去,因為那裡的待遇高。小翠知道永平礦開的工資的確比其它礦高得多,但也很辛苦,聽說常常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礦工勞累不說,還經常挨工頭的打罵,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再說,他們新婚的甜蜜還沒過去,如果男人勞累過度,就顧不上自己了,所以她不情願男人到那裡去。男人說結婚欠下那麼多的錢,不多掙幾個,到什麼時候才能還得上?這個問題還真的叫她很難回答,於是就同意了。到永平礦做工后不久,一次他回家說這個礦像一個挖洞的老鼠,根本不管什麼採礦區域,哪裡好挖就到哪裡挖,和別的礦經常發生衝突,礦主還叫他們跟人家去打架。說得小翠心顫肉跳的,勸說那就再換個好的礦。誰知還沒有來得及換,就真的發生了衝突,這時男人到那個礦上打工還只有半個多月,一分錢沒拿回家就送了一條命。事發后,礦里來人到她家給了三千塊,說先把人埋后再給幾萬的撫恤金。但如果誰把實情說出,不僅不給錢,還要給顏色看。這些死者家屬知道這礦上的人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的,在恐懼和害怕中,大家含淚悄悄地埋葬了親人。後來,礦上卻再也不提給撫恤金的事。家屬們就串聯起來到礦里要,去了多次找不到一個領導。小翠不好意思地解釋說,之所以大家不敢跟記者說真話,是因為上次張記者下來調查后,礦里突然變得熱情起來,主動找她們這些死者家屬,每家都發放了兩萬塊撫恤金,同時警告大家說,如果再有人問起死人的事情,就說從來沒發生過,統一說自己的男人到外面打工去了。誰要是說出實情,不但要收回兩萬塊,還要拿誰家開刀。
小翠還說出一個新的情況,一個平時和她男人關係很好的礦工死裡逃生后給她說,爆炸發生后,上面的領導很快都到了現場,搶救也很及時,但青年營的人知道裡面的礦工都受了重傷,如果救出來,他們殘廢的話,那花起錢來就成了無底洞,還不如叫他們死了好,所以他們有意識地暗示礦山救援隊,說是為了走捷徑專門找一條廢棄的坑道往裡挖,延誤了寶貴的搶救時間。又過了一天,省里趕來的專家勘測論證后認為這樣越挖越遠,拍板定下新的搶救方案,包括排水、掘進、打鑽三管齊下。直到第三天上午,救援人員通過敲打井壁與裡面的人聯繫時,還確認他們有人活著。
「你們都是好人,為了我們老百姓的事,一次次地跑,我再不說出實情的話,那死鬼男人在地獄里也不會饒恕我的啊!」小翠說著抽泣起來,過了一會兒繼續說,「我在這個村子已呆不下去了,剛才你們進家的時候,我還以外是礦上的那些臭男人們來騷擾。這段時間經常受到男人們的騷擾。就在你們來以前,還有一個村裡的人把我給侮辱了,所以你們看到我的門是開著的。這幾天我已用礦上給的兩萬塊撫恤金基本還清了欠款,現在已開始收拾,準備永遠離開這個令自己傷心的地方,所以,今天也不顧一切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了。」
礦難發生的內幕調查完后,張漢銘拿出幾張紙,是他長期以來從地區財政局等部門摘抄的項目記錄,上面記載著地區幾個涉農部門給青年營安排的建設項目,其中有一筆果園改造款就是放在小翠這個村。他們跑遍方圓幾十平方公里的地方,卻找不到一片果樹。農民說他們這個地方風大,每年樹木揚花的時候都被風吹了,果樹掛不了果。項目里還有320萬的水庫維修加固款,小水庫倒是有幾個,都給個人承包養魚了,這些承包人說,多年來就沒有動過什麼工程。青年營在禾塔鎮附近的確有一塊高標準的示範林,這還是剛成立時栽種的,這幾個山頭疊翠相連,山頂上是四季常青的松柏,山坡是高大的白楊、榆樹和鬱鬱蔥蔥的灌木,溝里密密麻麻地栽滿了柳樹,就連陡坡爛窪也被茂密的檸條和沙棘包圍著。當時,這些樹苗是青年營的民兵一株株背上山、又驢馱肩挑地把水運上山澆灌成活的。為了制止人為的破壞,青年營制定了嚴厲的管護辦法,宣告凡進入林地的羊只一律射殺,後果自負。結果,封山禁牧羊只打死了不少,還鬧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