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五(1)
五
雖已進入冬日,又颳了不大不小的西北風,但路山地委處在駝峰山腳下的避風灣里,大院的陽光仍是暖洋洋的。或許也是由於不太冷的緣故,院子里那些上訪的工人們很是活躍,有的談論家長里短,有的交換著對正在熱播的電視連續劇的看法,還有的談論波黑戰爭的事情。
小劉剛出去要找代表,郝智卻改變了主意,馬上喊住小劉隨著他走到上訪者中間,他平實的舉止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倒是幾個工人的談話引起他的濃厚興趣。
「你說改革開放好不好?龜孫子才說不好。」說話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實漢子,「改革開放前,雖說咱們是人人羨慕的老大哥,月月工資有保障,可那過的是什麼光景,簡直就是一個舊社會。三百八十大毛的工資,還要養活全家的老小,現在提起來他媽的就不是個滋味。」
「那你今兒個的日子過得有滋味了,還跑到這裡來鬧什麼?」有人發問道。
「是我想鬧嗎?是他媽的那幫王八羔子事情做得太絕了,堵得咱們工人心頭慌。」絡腮鬍子杏眼一瞪,「前幾年咱廠效益好的那陣子,大夥都沒少拿獎金吧。要說咱們再一年半載的只拿四十塊下崗工資,只要心情好了,那也挺得住。大酒大肉的不敢想,白面大米總還可以對付吧!可現在的問題是要剷除那些敗家子,為了咱以後的日子。」
「說的是啊!可到處都是官官相護。」「可不是,我們都上訪好幾天了,我們連個地委書記的屁都沒聞到。」有人發現郝智聽得津津有味,就扭頭看他,說話者也停住了聲。
郝智沉不住氣了,他湊到絡腮鬍子跟前,說:「師傅,講的不錯,你接著說呀。」
眾人一愣:什麼時候殺進來個「程咬金」。「你是做什麼的?」絡腮鬍子有些不高興。
郝智沒言語,站在旁邊的小劉介紹說:「他是咱們地區新來的地委書記。」
「地委書記?你就是新來的地委書記?!」工人們看著郝智樸素的衣著和可親的笑臉,難以相信眼前的這個年輕後生就是全區五百多萬群眾的父母官。
「你姓郝,是郝書記吧?」絡腮鬍子旁邊的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工人小心翼翼地問。
「我叫郝智,剛剛到任。哎,老師傅,你怎麼知道?」
「今天才看的報紙,說省里要派新地委書記來路山,也真夠快的,怎麼剛說著說著,你就立馬來了。」老工人和藹地微笑著,乾澀的眼睛里突地亮堂起來,充滿了信任的希望。
「誰當地委書記不是我們管的事情,但不管誰當,都要解決紡織廠的問題。」絡腮鬍子冷冷地說。見郝智伸過手去,他愣了一下,猶豫著禮節性地捏弄住了郝智伸過來的手。
郝智卻拉緊他的手不放,說:「師傅,你放心,雖然現在問題很多,但你要相信我們黨和人民政府,問題一定會逐漸得到解決的。」
絡腮鬍子猛一抽手,激動地說:「別說你們黨這樣、你們政府那樣的了,多長時間了,你們黨和政府管過我們的事嗎?難道說今天來的你才算是**,過去的地委書記那是國民黨?!」
「你怎麼這樣說話?簡直反動透頂!」小劉氣憤地上去質問。
「我要反動的話,那瞎了眼睛任命王大佑那樣壞種廠長的人,早該反動得斷子絕孫了。真是有眼無珠,當官的眼睛都瞎了,提拔這號敗家子當廠長。」絡腮鬍子唾沫星子亂飛著,越說越有勁。
小劉拿出手機,要給公安報警。郝智馬上制止,他無心和絡腮鬍子辯論,對大家說:「這樣好不好,你們選派幾個代表和我進去談。其他人就先回去。」看他誠懇的樣子,工人們同意了,絡腮鬍子還不服氣要說什麼,身邊的那個老工人馬上拉了拉他的衣襟制止。
工人這邊正嚷嚷著選派代表,西頭的上訪農民們卻鬧騰起來了,喊叫著我們來得比他們早幾天,憑什麼先解決他們的問題。有人說真他媽的城裡人就是偏向著城裡人,我們農民永遠是後娘養的。一個留小平頭、穿西裝的年輕後生擠進人群,大喊著說拉屎也講個先來後到,我們的事情比毛紡廠的大多了,說著就要郝智到他們那邊去。郝智連聲喊一個一個來、慢慢地解決,誰料那農民後生一拉他的衣領,拉得他就是一個趔趄。「去你媽的鄉巴佬!也敢來這裡湊熱鬧。」情緒剛得到安定的絡腮鬍子猛地一拳就把那後生打得鼻子嘴裡滿是鮮血,再爬起來的時候,兩顆門牙也不知丟到了何處。
「打人了,工人們先動手打人了!」隨著亂喊亂叫的煽情,更多的農民湧向東邊,一場混戰開始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事態,郝智起先還厲聲大喊:「住手!住手!」到後來真顯得束手無策了。當警笛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到公安幹警和「120」急救中心醫生趕來時,包括絡腮鬍子在內,地委院子里已經橫七豎八躺倒了十幾個,本來很寬敞的院子此時看起來十分擁擠和忙碌。救護車的警報聽起來就像「哎喲、哎喲」疼痛的叫聲。拉著傷員走了,沒傷的也耷拉腦袋在牆邊站了一排。小劉領著一個警察過來,介紹說是地區公安處的王副處長。王副處長一個立正、敬禮,就說請郝書記指示。郝智握了他的手,指了那一溜戴了手銬的人們說:「把他們都放了吧!」見王副處長眼睛里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笑著說,「沒有必要興師動眾的,又不是敵我矛盾,而且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也說明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嘛,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