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五十六?(1)
不管在過去的時間裡他幾次修改年齡,就像任何人最終都要死亡一樣,梁懷念再怎麼折騰也將要退出政治舞台了。到目前他已超期服役兩個月,甚至他自己都在公開場合說,難道省里已經忘記他這個人了嗎,不然咋還沒動靜?其實,從五年前他走下地委書記位子的那天起,他後來所謂的繼續服役和真正的退休已沒有太大的區別。經過幾年的磨練,他也已習慣現在的生活了。誰說政治家沒有願意退出歷史舞台的,他不是退出來了嗎?而且退後還過得很滋潤,幾年中他把祖國大江南北的好山好水幾乎遊玩遍了,即使是國外也去過四五次。本來他還準備多去幾個國家,但十分討厭坐飛機,更害怕一坐就是十幾個甚至二十幾個小時,乘機時看到萬米高空里飄的朵朵白雲,他還真有些擔憂,一句話,他還沒活夠。這樣的好生活無論咋樣,他是捨不得丟下的。由於害怕坐飛機,更多的時候他選擇了國內游。即使在路山住著,他一周到機關也只有一兩次,多數時間都住在禾塔鎮的青年營里,那裡不僅有山珍海味,可以狂賭濫嫖,後來還有那兩個梁少華引進的年輕漂亮、正宗的泰國人妖。
地區召開的委員擴大會,梁懷念已經多次以病為由沒有參加了。但每次會議還沒結束,郝智和其他領導的講話稿卻拿到了他的手裡。這次,看到郝智的頗有新意的講話,他嘲笑這小子還是這麼不成熟,這哪是談中國改革,簡直和社會現實嚴重脫節。記得郝智在來路山後的第一次講話中,忘情地朗誦什麼外國詩人的狗屁詩歌,當時他聽說后開心大笑,笑過之後對肖琦感到不可思議,把老子搞下來,卻放上這麼個沒有經驗的後生,路山一定有好戲看了。但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時間都過去了四五年,路山不僅沒有捅出大婁子,竟還在平穩中積極推進,職工工資得到按時發放,基礎設施建設、社會經濟取得大的發展。百思不得其解后,他似乎明白這是郝智心底無私天地寬的結果。一個不成熟的政治家,如果採取穩中求進的方針,或者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他或許能穩坐釣魚船,但穩當的郝智這次怎麼突然開船了,推出了這麼一套看起來有點新意的改革方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梁懷念只是好奇地看熱鬧,但潘東方坐不住了,找到梁懷念請教。潘東方這個人他是太了解了,一肚子花花腸子,還經常玩點小聰明,其實在心底里比誰都貪婪和齷齪。梁懷念說:「怎麼,地委書記的講話,叫你草木皆兵了?」
「那倒談不上。關鍵是地區說的改革還放在我們的後面,永川縣是試點,現在各鄉鎮換屆馬上要開始,縣裡的人事卻要按照地區的精神搞,那該如何搞呀?」潘東方的確為本縣作為人事改革試點而著急,本來還準備利用這次換屆再大發一筆呢,但地區要求全面改革幹部使用制度,按照這個制度真的操作起來很費周折,在隱約里他感到自己在這場改革里的前景很不妙。
「不就是多喊幾句口號,多開幾次會,多填寫幾份表格,把虛事當作實事幹嗎。作為試點也有試點的好處,錯了咱們再重新來。」梁懷念慢條斯理、經驗老道地說。
潘東方也有點茅塞頓開,他嘿嘿笑著,直說有道理、有道理。後來,潘東方主動找馬俑談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除了縣政府這邊的人事外,其餘的他都不介入。在外人看來,永川的事情很奇怪,堂堂的縣委書記的腦袋竟然叫一個縣長搖著。其實,這也不是潘東方膽大妄為,而是馬俑犯在了他的手裡。當年潘東方當禾塔鎮黨委書記的時候,城裡工作的老婆紅杏出牆。他老婆是政府辦公室里的內勤,主要工作是做文件報紙收發,給縣長們送文件。她和當縣長的馬俑是中學同學,可能在上學時代兩人都互相有過好感,現在經常接觸時間久了,那點殘留的感情火星死灰復燃也就見怪不怪了。但紙里包不住火,竟叫潘東方在自己的家裡抓了個現行,他將馬俑打掉一顆槽牙。本來馬俑是個唯唯諾諾、沒什麼主意的人,當年是憑著用人改革時有張名牌大學的文憑當上了領導,現在犯在兇悍的潘東方手裡,懦弱的本性更是表露無疑。後來他不得不將潘東方報為後備幹部,提到副縣長、副書記的位置上。在選配永川的班子時,梁懷念專門給已做縣委書記的馬俑配備了縣長潘東方。用梁懷念的話說,這是搭班子的規矩,在一個驢槽上是拴不住兩頭叫驢的,所以班子里不是硬書記扛軟縣長,就是軟書記扛硬縣長,這樣才能維護班子的安定團結,便於更好地工作。
永川縣的換屆選舉工作如火如荼地展開,民主推薦,組織考核,正像梁懷念說的那樣,「轟轟烈烈搞改革,扎紮實實走過場」。事實上,改變過去的一套政績考核辦法也沒有什麼大的難度,因為過去又有多少人是單憑政績而被提拔使用起來的?實行「四差額」,那還不是圍繞領導定下的中心,想差額誰就差額誰?集體研究表決決定,領導一提名,大家舉拳頭,如果班子之間沒有大的矛盾和問題,或者是一把手有絕對的威嚴,即使有看法,當面不舉拳頭也不行啊!
像以往那樣,遇到換屆選舉,起碼有大半年的時間,基層的工作陷入癱瘓狀態,這次則更不一樣了,地區幾年不動人事,縣裡也不敢怎麼大動,現在好不容易放開,這些領導們都像走馬燈一樣的忙活開來。現在的那些鄉鎮書記、鄉鎮長們,大多在縣城裡有家,但此時也都不回家,而沒家的則更不用說,大家都在城裡包住進了飯店。這段時間永川的各個鄉鎮基本上沒人在上班,而城裡的大小飯店、食堂卻是天天爆滿,忙得不亦樂乎。他們一邊發著牢騷,咒罵現在這個社會算是瞎到家了;一邊卻挖空心思地找門子拉關係。誰都認為官場是「又跑又送提拔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降職使用」。有一個曾經上過工農兵大學的鄉長,在當地沒有關係,他就到北京找到已在中央某大機關做了局長的同學,同學看到他現在還只是個鄉長,動了惻隱之心,立馬給馬俑打過來電話,馬俑聽說過有這麼個人,聽到略帶永川口音的普通話,看到顯示的北京電話號碼,馬上答應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