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摸了摸鐵軌的後果(2)
姨父沒有得到這張紙條,行政學院已經開始了正規課程:鄉村政權建設、經濟和文教政策,怎麼搞互助組、合作社。周恩來、**、周揚都來作過報告。一張張條子遞到了檯子上,要求給「搶救」運動一個說法,給「搶救」對象一個結論。首長們都帶著一大摞條子回去了。其中當然少不了朱漢雄同志的條子。
一天早上,忽然讓大家緊急集合,到陝甘寧邊區政府禮堂聽報告。大家散漫地走在路上,忽聽馬蹄聲響,姨父看見一群白馬、紅馬從延河灘上賓士而來。大家進了禮堂,才知道是**要來作報告。姨父說,那個禮堂很簡陋,只有很薄的牆,有不大的窗子,若干根細細的柱子撐起薄薄的屋頂,前邊是舞台,屋樑都看得見,樑上有好多家雀糞。很多重大歷史事件就發生在這個簡陋的禮堂里。**一上台講話,全場寂然無聲,只能聽見家雀在屋檐上啾啾地叫。**大聲說,同志們,對不起,「搶救」運動搞錯了,同志們受委屈了,我向大家賠禮道歉!說著,就脫下帽子,向大家鞠躬。姨父一提起這件往事就激動起來,他說,**話一講完,會場上一下子沸騰起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跳起來,高呼:「**萬歲!」全場沒有不哭的,沒有不唱的,「東方紅,太陽升」。不知道唱了多少遍,誰也制止不下來。他看見一個長期住過敵人監獄、來延安又受到「搶救」的老人,淚珠掛在花白鬍子上,沙著嗓子痛哭失聲。**神情肅穆地站在檯子上,多次舉起雙手做手勢,禮堂里才安靜下來。大家一肚子的委屈都煙消雲散了。
這件事對姨父的一生都十分重要。在他看來,領袖能公開、坦誠地站在檯子上向大家認錯賠禮,這是一個政黨具有光明磊落的政治品質、可以向它託付生命的一個重要標誌。姨父說,親臨其境、親眼看見**向大家脫帽賠禮的人已經不多了,我是其中的一個。知錯就改,有錯必糾,實事求是,這是黨的優良傳統。那個時候,**是帶頭做到了的;也正是那個時候,我下了此生跟定**的決心。
六姨說,姨父離休以後,又跟她一起隨旅遊團重返延安。姨父對導遊說,他要看看邊區政府禮堂。導遊說,沒有這個禮堂。姨父驚詫地說,怎麼會沒有了呢?有的,一定有的。旅遊車從延安南關經過時,他大喊,停車,停車!我要下去,邊區政府禮堂就在這裡。汽車沒有停下來。他又大喊,停一下,停一下,你們就是丟下我,我也要看看禮堂。汽車只好停下來。禮堂卻找不到了,他向路人打聽,都說不知道這個禮堂。這時碰到一個白髮老漢,老漢說,哦,有這個禮堂,在後邊。地點沒變,環境變了,邊區政府禮堂被遺忘在一座座建築物的包圍中。姨父重新找到了它,圍著它看了又看,像閱讀一本被遺失多年的老書。他說他不能忘記這個地方,這是領袖表現了高尚的政治品德和人格魅力的地方,是使他重新堅定了革命信心的地方,是他後來遇到類似的荒謬和委屈就要時時想起的地方。
當年,姨父走出這個禮堂、拿到「甄別結論」的時候,中央正以王震將軍率領的三五九旅為基礎,組建抗日南下支隊。他不顧組織部門為了照顧他的傷殘而讓他轉業到地方工作的安排,毅然報名參加南下支隊,上前線,打鬼子。據說,在組織部門的同志面前,他用僅存的右手,在臂肘、膝蓋以及牙齒、腳丫子的幫助下,表演了作為一個戰士必須做好的全部動作。他打的綁腿、他捆的背包、他束的皮帶、包括他用四個手指頭一捏合就扣得嚴絲合縫的風紀扣,都符合「軍風紀」的嚴格標準。他用兩個膝蓋夾著茶缸吃飯的特殊姿態以及吃飯的速度和質量都令人刮目相看,乃至於令人感到,一個戰士需要完成的全部動作本來就像是為朱漢雄同志的一隻手設計的。他還十分迫切地需要一支槍,最好是一支有快慢機裝置的駁殼槍,當然,如果能搞到一支「三八」大蓋,那也是他樂意侍弄的。他左臂肘部以下大約十厘米長的一截可以彎曲的殘肢,就是為托起步槍而保留下來的。他有理由請組織部門的同志相信,他瞄準他媽的鬼子的心臟或腦殼,完成「三點成一線」的要領再摳一下扳機是冇得一點問題的。
中央組織部毅然把他送到了南下支隊,編入幹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