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緊急處決(1)
姨父神情冷峻地告訴我,在解放戰爭期間,他作為軍內的「執刑人」,曾按照上級命令,在三次相類似的情況下,先後處決了敵軍的三個情報官。
第一次,是**擔任司令員的中原解放軍打桐柏戰役,在一個名叫丁爬山的地方把敵人包圍起來了。準備總攻時,抓到了敵人一個諜報科長,他交代的情況與我軍偵察的情況相印證,確認敵情發生了重大變化,敵人數倍於我的增援部隊正迅速形成反包圍。我軍在危急中撤出戰鬥。
姨父說,這個諜報科長活該被抓住。他耀武揚威地坐在滑竿兒上,戴著大蓋帽,穿著鋥亮的皮鞋和筆挺的校官服,在我們眼皮底下晃晃悠悠如入無人之境。我們的偵察員就把這個老兄拽住了,帶到司令部一審,他就忙不迭地交代了。我軍撤出戰鬥時,周圍都是敵人,要是帶著他走,一個班也看不住他。放了他也不行,他被我們折騰了一趟,還在司令部里待了半晌,我們當官的怎麼樣,當兵的怎麼樣,裝備怎麼樣,司令部里怎麼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這都是很重要的情報,所以必須把他「處理」掉,但不能開槍,槍一響,暴露了目標,事就大了。
姨父時任中原解放軍保衛部特派員兼保衛隊長,「處理」這個諜報科長是他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那一天暮色初降,不遠處傳來了密集的機槍射擊聲。諜報科長被五花大綁著,姨父帶著看守班的戰士把他推了出去,兩個戰士架著他跑,緊隨其後的一個戰士已經在槍筒上上好了刺刀。姨父說,我至今不能忘記的是,把他推到一個荒草坡上時,他扭頭看了看我。我們離得很近,我能看見他木木地望著我,眼睛里充滿恐怖和絕望。我一閃開,戰士就把刺刀捅上去了。他只哼哧了一聲,就一頭栽下去,大蓋帽滾到了草棵里,他蹬了蹬腿,就完事了。
我問,刺刀是捅到心臟上了嗎?
姨父說,從背後捅刺刀是不能往心臟上捅的,因為後背被肋骨護嚴了,搞不好就把刺刀卡住了。
我問,那麼,是往哪裡捅呢?
姨父說,你不要問這個,太殘酷了!
我說,但我需要細節。
姨父說,要往右邊軟肋底下捅嘛,那裡沒有保護,是肝臟所在的地方。唉嗨,你是要我講人體解剖學呀!你看過戰士練刺殺嗎?刺一下,喊一聲「殺」,再把槍扭一下,必須扭一下,很殘酷啊!可這不只是我們的軍隊,而是任何軍隊的步兵都要公開演練的動作要領,戰爭專門鑽研這種學問。
我問,這樣刺,能一刀刺死、沒有痛苦嗎?
姨父被我問煩了,沒好氣地說,你不要寫這個,太殘酷了!
姨父第二次處決敵情報官,是劉鄧大軍開始挺進大別山的時候,他已在野戰軍政治部擔任保衛部特派員。敵人數十萬大軍正從四面八方壓過來,情況十分緊急。原來抓到的一個國民黨情報隊長成了累贅,像上次一樣,他目睹了我指揮機關的活動情況。當時,我軍團以下幹部都不知道指揮機關下一步的戰略意圖,而這個情報隊長所看到的情況是可以使他猜得到的。黃昏,就要開始行軍的時候,姨父又帶著一個班的戰士,把這個情報隊長推了出去。姨夫唯一的人道主義考慮,就是看見棉花地里有一個下雨衝出來的大坑,準備在這個大坑裡結束他的性命,然後就地把他掩埋在大坑裡,不讓他暴屍曠野。不料剛剛把他架到棉花地邊,身後就「砰」地傳來一聲槍響。姨父以為發生了敵情,來不及跑到坑邊,就命戰士把情報隊長捅死在棉花地邊了。司令部和駐在周圍村莊里的直屬部隊聽到了槍響,都立即集合,開始了「挺進大別山」的緊急行軍。次日一早才查清,司令部的兩個通信兵跑著去各單位送達出發令,在昏暗的暮色中忽望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往棉花地里跑,以為發生了敵情,就「砰」地放了一槍,為我軍「挺進大別山」的重大戰略行動造成了持續一夜的虛驚。
我問,敵情報隊長面臨死亡時是什麼表情?
姨父瞪我一眼說,顧不上看這些了。
姨父第三次處決的還是敵軍的情報官。
我問,為什麼又是一個情報官?
姨父解釋說,因為作戰雙方都要搞情報,對方的情報官總是最好的「情報源」,雙方的情報官就成了對方「抓舌頭」的第一選擇。在挺進大別山的行軍途中,我軍又抓住敵師部的一個情報官,司令部情報處擠幹了他的情報,又把他交給保衛部「就地解決」。
姨父記得,急行軍到了一個村莊,正是中午,曠野里靜悄悄的,只有樹上的知了在叫。大家都忙著找鍋煮飯,吃了飯還要行軍。司令部把敵情報官押來時,姨父本來是要讓他吃了這頓午飯再叫他「走」的,卻一時找不到煮飯鍋,就覺得沒有必要讓他再等這頓飯了。但也不能把他帶到村外去「處理」,說不定敵人也在村外設下了埋伏,盯准了他這個「一隻手的特派員」呢!姨父就在村內找到一塊隱蔽的地方,那裡有一片蓖麻地、半截土牆、一個土坑。姨父四顧無人,就讓戰士把情報官架到蓖麻地里,悄沒聲地結束了他的生命。他沒有掙扎、沒有叫喊,把他埋進土坑裡的時候,曠野照舊靜悄悄的,知了一如既往地用叫聲呼喚著夏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我問,接下來,還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