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兩套樂譜(1)
德明飯店的一個重要活動,就是每周舉辦一次有高級幹部和高級統戰人士參加的高規格舞會。德明飯店的舞池是法國古典宮廷式的,有光滑的地板,有明亮的頂燈和光線柔和的壁燈,吊頂是六角形的。冬天有壁爐和供暖的氣塔。
建國初期,領導圈子裡的重要交際、娛樂活動就是跳交際舞,據說這是美國一位思想進步的女記者訪問延安時帶到延安去的,屬於西洋文化,中國紅色革命者對此種文化採取了樂此不疲的開明態度。姨父說,他們被關在窯洞里接受「搶救」的時候,延安就時興跳舞了。「搶救」松下來以後,他們看到延安禮堂燈一亮,就跑去看人家跳舞。沒有電燈,也沒有馬燈、罩子燈,只有幾盞陶制的油燈碗,灌滿了燈油,燈油里浸著一根粗大的棉花捻子,高高地吊起來,大家就在撲撲閃閃的油燈下,享受西方文明之樂趣。會拉二胡、板胡、三弦的,湊起來就是樂隊。只有魯藝文工團才能看到長號、小號、小提琴、手風琴這些西洋樂器。而且,那時跳舞已經有了個「四步曲」:「一邊站,試試看,一身汗,死了算。」
建國之初,交際舞又大大地發揚光大了。
姨父頗有些自豪地說,別看我是個「土八路」哇,我管的舞會可不是一般的舞會,是**的舞會、**的舞會,周恩來、朱德的舞會,陳毅的舞會,還有**的舞會。我有自己的樂隊,有自己的舞廳,有呼之即來的保衛人員,還有政治可靠、舞也跳得很好的舞伴,只要有人說首長要跳舞,我說,好,三下五除二,我一句話就到位了。為了辦好舞會,我還跑到很多地方觀摩,北京的人民大會堂、中南海的紫光閣,還有北京飯店和外交俱樂部的彈簧舞廳,光北京飯店就有三個跳舞的地方。除了北京,只有上海、天津有彈簧舞廳。上海的彈簧舞廳是鴨蛋形的。這些地方我都進去觀摩過。
**中南局設在武漢的時候,中南各省的省委書記,如湖南的周小舟、廣東的**、廣西的劉建勛,他們來來往往,都喜歡在武漢跳舞。姨父說,有一次,我送**到河南,河南要為**舉辦舞會。我在大廳里碰到了已經調到河南擔任省委書記的劉建勛,他說,朱漢雄同志啊,老中南的交際處長你幹了多少年了,你要給河南的舞會提提意見哪!我接過姨父的話題說,是的,我聽說,五十年代,**到河南,是冬天,在省委的一個大會議室里為**舉辦舞會,一位副秘書長親自操辦,在跳舞的地方生了一個大煤火爐。**在這邊跳舞,他就在那邊攥著一根鐵火柱大捅煤火爐,直捅得火星四射、煤灰如蘑菇雲騰空而起。姨父說,怪不得劉建勛指著我,對你們的交際處長說,你們要向他學習。
後來,在廣東召開中南五省、自治區旅遊工作會議,廣東省省長陳郁專門搞了一次舞會,是假定**參加的舞會,把陪**跳舞的人都找好了、請來了。除了**沒有到會以外,所有的人都到齊了,等於綵排,特意請姨父去提意見。姨父以權威人士的口氣說,說真的,他們的演習實在不敢恭維,但我沒有提意見,因為我不能提意見,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沒有在廣州指手畫腳的權力。
姨父說,開始舉辦舞會時,他遇到過一個難題,就是**和**喜歡的音樂不一樣。**喜歡我國的民樂,如他家鄉的《瀏陽河》;**卻喜歡西洋音樂,倫巴、探戈、華爾茲,都是帶洋味或是上海外灘味的音樂。這兩種音樂都需要一個演奏水平很高的樂隊。武漢交際處雖然有一個很不錯的專業樂隊,卻是舊社會留下的老班底,一些人在解放前的夜總會裡干過,不敢起用他們,要用武漢人民藝術劇院的樂隊。武漢人藝的前身是中南軍區文工團,是四野留下的老底子,集中了一批政治上可以信賴的藝術人才,比如,在當時的流行程度絕不亞於時下「妹妹你坐船頭」或是「抱著妹妹上花轎」的一首歌,名叫《三套黃牛一套馬》,就是武漢人藝音樂家的創作。姨父還特意提到一位吹笛子的藝術家,說他真是把《林中鳥》吹到家了,好像有一群小鳥在樹林子里唧啾唧啾地亂吵架。我插話說,《林中鳥》好像不是在吵架,只是在談情說愛的時候耍一點小性子而已。姨父沒有興趣探討鳥兒發出何種聲音的學術性問題,他說反正給**跳舞伴奏的,就是包括這支笛子在內的高級樂隊。他們都是政治可靠的、有藝術身份的、經得起審查的、也是好難侍候的、要派車接送的、要請吃夜宵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還要為群眾演出,群眾是買了票的,他們有演出任務的時候,是不能隨便叫群眾退票的。為了解決這個矛盾,姨父大膽、破例地起用了交際處的樂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他們不就是在夜總會裡給洋人、給闊人、給達官貴人伴奏過嗎?這算什麼問題?這隻能說明他們是受壓迫、受剝削的藝術勞動者,為什麼不能為人民領袖和中央首長伴奏?
這個樂隊一旦受到了信任就表現了不同凡響的聰明,他們拿到了中南海樂隊的錄音帶,就把樂譜全部抄下來了。哪些是**喜歡的舞曲,哪些是**喜歡的舞曲,哪些是其他中央首長喜歡的舞曲,都分得清清楚楚。誰來跳舞就用誰喜歡的舞曲伴奏。朱老總的舞步很簡單,是散步式的,對舞曲沒有特別的要求,不要用快步圓舞曲逼著朱老總轉圈圈就是了。**跳舞喜歡走大步,從來不按音樂節奏走。這個樂隊就學會了讓音樂跟著**的腳步走,樂隊指揮始終瞪著眼,盯著**的腳。可能因為喜愛的樂曲不一樣,**和**很少在一起跳舞,常常是**走了,**來了,樂隊就馬上換曲子。這個樂隊成了姨父手下一支不可須臾缺少的「王牌」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