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史書以外的劉伯承(1)
劉伯承元帥手跡。1957年歲尾,姨父的一件大事是接待劉伯承元帥。劉伯承是他的老首長。在挺進大別山前後的嚴峻歲月里,姨父曾擔任劉鄧大軍政治部保衛部特派員兼任司令部協理員,就在這位「一號」首長的身邊工作。他把劉帥安排在南山甲所下榻后,又陪他在東湖岸邊散步。遙看天際,往事如煙。他感到,他又回到了一位慈愛長者的身邊。姨父說,進軍大別山,真苦了劉帥了。特別是過黃泛區,一望無邊的沼澤地,不能騎馬,每一腳踩下去都要陷進沒膝深的泥沼里,要費好大力氣才能把腿拔出來。有時,在大雨之後的泥濘中行軍,成千上萬人踩來踩去,泥巴地一塌糊塗。劉帥塊頭大,又是一隻眼睛,拄著一根棍子走路,實在難走啊!大家給他搞了一副擔架,他堅決不坐。大家沒有辦法,只好抬著擔架跟著他走。劉帥騎牲口,身體重,馬也馱不動他,就為他準備了兩匹馬,換著騎。後來,六縱王近山司令員特意送來一匹很高很壯的馬,這匹馬本來是專馱大炮的,除了身架大、氣力大以外,沒有別的本事,只會四平八穩地走路,正好成了劉帥的坐騎。大家都舒口氣說,好,這下子解決問題了。可是,劉帥心疼他的馬,馬背常常磨爛,一到宿營的地方,劉帥就說,不要忘了用鹽水給馬清洗傷口哇。在山路上行軍,白天還好辦,前邊有人牽馬,旁邊有警衛員照料。最難的是夜晚行軍,老人家騎在馬上,眼睛不好用,前邊有了樹枝,警衛員就要喊:「低頭!」老人家才知道低下頭,把身子伏在馬背上。沒有樹枝了,他也不曉得直起來,還要向他喊:「抬頭!」他才知道把頭抬起來。劉伯承酷愛讀書,但他在戰爭中失去了一隻眼睛,看書很吃力,卻又不知道休息,周圍的人都拿他沒辦法。他的愛人、孩子和警衛員拖著他,才能叫他出去散散步。大家說,總得想個辦法,叫老人家活動活動啊,就一起起鬨,拉上他打麻將。他不會打,怎麼「吃」,怎麼「碰」,他都不會。他身邊的人亂叫,哎,該吃了!哎,該碰了!打了兩三把,他就站起來說:「哎呀,這比打仗還難啊!我不幹了。」剛到大別山,在安徽搞「急行土改」、搞糧食的時候,還搞到了一些古書、線裝書。有人拆散這些古書包東西,他看到了,就心疼地說:「同志們哪,這是中國文化呀!你們趕快去看一看,還有沒有別的書,幫我把書收起來,帶得走的帶走,帶不走的要找個地方存起來,不能糟蹋文化。」他還說,我年紀大了,打完仗以後,我的願望就是搞搞軍事教育。在戰事頻繁的歲月里,他還翻譯了蘇聯的軍事著作《合同戰術》。有一次,從宿營地出發以前,司令部各部門都在忙著打掃房子,把鋪地用的稻草送還給老百姓。劉伯承的警衛員雷保生忽然跑來說,「一號」叫你。姨父急忙跑去了。劉伯承正坐在老百姓家門口的石礅上,看到他來了,就指著地上的稻草對他說:「特派員同志呀,你要去管一管,要大家心疼稻草,不要走著撒著,把稻草撒了一地,老百姓要用稻草喂牛的呀,牛沒有草吃,怎麼耕田呢!」半個世紀以後,姨父還記得劉帥當時說話的口氣、表情和他注視著稻草的憂慮。姨父說,這個時候,一點也看不出他是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而是一位慈祥的老人。1947年12月,劉鄧大軍在大別山站穩腳跟后,又面臨蔣介石三十三個旅的圍剿。大別山區迴旋餘地太小,供應問題嚴重。劉鄧決定,鄧小平與剛剛回到大別山的野戰軍副司令員**和參謀長李達,率主力部隊留在大別山牽制敵人。劉伯承率其餘部隊分兵而行,跳出包圍圈,到外線作戰。劉伯承率總部大部分人員,隨一縱向淮河以北轉移,夜行軍時與敵人攪到了一起。到了一個村子,剛剛住下來,劉伯承聽到旁邊村子里傳來狗叫聲,就讓參謀王文貞快去看一下旁邊是哪個部隊。王文貞帶著三個通信員到了那個村子,對方哨兵問:「誰?」王文貞反問:「你是誰?」敵人就打過來一陣排子槍。一個通信員犧牲了,一個通信員受傷了,一個通信員跟著王文貞跑回來。槍一響,就開始了一場混戰。敵我駐紮的村莊犬牙交錯,到處都是槍響。劉帥帶著身邊工作人員迅速離村,向西北方向走了。一縱一旅旅長尹憲斌急紅眼了,他的任務是保護劉帥,劉帥卻悄然不見了。他隻身掂著駁殼槍,抓到一個營是一個營,抓到一個團是一個團,向劉帥轉移的方向猛衝猛打,把敵人沖得七零八落,不繳敵人的槍,不抓俘虜兵,逢村過村,遇水過水,棉衣都濕透了,向劉帥去的方向疾進。敵人也搞不清這支隊伍是怎麼回事。尹憲斌從夜裡一直衝殺到次日下午,才碰到司令部的一個幹部急急跑過來。尹憲斌問,你是誰?那人答道,我是司令部科長張濤,「一號」命令我來和你們聯繫。尹說,廢話少說,你馬上帶我走,我要親眼看到「一號」。他拉著張濤疾走如飛,到了一個村莊,見到劉帥平安無恙,才鬆了一口氣,叫了一聲:「首長!」身子就軟下來,站也站不住了。劉帥愛兵如子,下級對他,也就敬其若父了。劉伯承離開大別山的時候,姨父沒有跟他走,而是由司令部調到了警衛團,跟隨鄧小平政委留在大別山上。十年以後,姨父終於在東湖見到了當年的「一號」首長,「一號」首長還給他留下了一封信和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