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雞爪子與紅衛兵(1)
1964年12月,姨父奉調到了廣州,任**中南局辦公廳副主任,兼任中南旅遊局局長、廣東省外辦副主任,仍分管安全保衛和交際、接待工作。
1966年,姨父到中南局工作僅一年多,就爆發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矛頭指向他的第一張大字報赫然貼出來了,是武漢「外事辦」的造反派送到廣州來的,揭發他特別愛啃雞爪子,乃至於搞出過名噪一時的「雞爪宴」。是可忍,孰不可忍?
姨父承認,大字報的揭發完全屬實。他說,我愛啃雞爪子是出了名的,武漢那些愛啃雞爪的人都是我的徒弟。1954年萬隆會議以後,周恩來總理邀請亞洲和太平洋地區一些國家的朋友到北京聚會,讓我去做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的時候,我在火車上買了你們河南的「道口燒雞」,第一要吃的就是雞爪子,第二要吃的是雞翅膀尖子,第三要吃的是雞頭、雞屁股,我別的都不要。有人笑我,哎,你這個人怎麼光吃別人不吃的東西?我說,那是別人沒有口福,這是我的專利。現在我老了,不吃雞頭了,嫌它吃起來太麻煩,雞屁股也不怎麼吃了,可這雞爪子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姨父想不明白的是,愛啃雞爪子到底是受了哪一個剝削階級的惡劣影響和嚴重腐蝕呢?這跟「文化大革命」「防修反修」的千年大計、跟走不走「資本主義道路」乃至於是不是導致「資本主義復辟」的問題到底有什麼關係呢?姨父曾遙問蒼天,愛啃雞爪子的習慣你改得了嗎?姨父自己答道,改不了的呀!這就叫毛病。這就充分說明,我這個人確實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有點小毛病的人,死不改悔地愛啃雞爪子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但是,我對黨、對人民還是一個忠心耿耿的人,這是雞爪子和一切別的爪子以及不是爪子的別的什麼東西都改變不了的。
姨父追根溯源說,滷雞爪原來只是四川、廣東的「下里巴人」愛吃的東西,是他兒時在永興場難得享受一次的美味。後來到了武漢,管了那麼多的大酒店、操辦過那麼多的高級宴會,雞爪子卻成了扔到泔水桶里的廢物。他痛感這是暴殄天物的行為,就動員那位給**做過「武昌魚」的楊純卿,把雞爪子搜集起來,用鹵湯烹制,煮至半爛不爛時住火,其狀如佛手,色似橙橘,食之如孟子舍魚而取之熊掌,細嚼慢咽而余香滿口,成了下酒、佐餐的佳肴。
黨的八屆六中全會在武漢召開時,中央委員們齊聚武漢,后廚每天都要剩下整筐整桶的雞爪,姨父都讓楊純卿如法炮製了。一天夜晚,中央首長深夜散會。中央機要室主任葉子龍來到小餐廳吃夜宵,看到姨父正在啃雞爪,也跟著啃了一隻,大聲稱好,就打電話請來了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中央調查部部長孔原,分享滷雞爪之美味。楊尚昆也咂著嘴連說好吃,又把電話打出去,國家主席**,副總理賀龍、**和公安部長羅瑞卿大將都聞訊而來,在東湖南山甲所的小餐廳里圍桌而坐,大嚼川味滷雞爪。大家吃得興起,乾脆丟掉筷子,有說有笑地下手抓起來吃。楊純卿又不失時機地煲出了味極鮮美的雞爪羹,從此,滷雞爪與雞爪羹相得益彰,就有了名噪一時的「雞爪宴」,而且成了楊純卿大廚師的保留節目。每一次盛大宴會所剩下的下腳料也從而得到了神奇的利用,變成了雅俗共賞、南北統吃、男女同享、老少咸宜的美食。歷史發展到了市場經濟年代,已經其樂無窮地吃出了新的水平,雞爪子已經美其名曰「鳳爪」了。
「雞爪子」問題沒有給姨父帶來太大的災難。他分管的安全保衛、行政和接待、旅遊工作,跟那些站崗的、開車的、種花的、做飯的基本群眾關係親密,沒有人利用「雞爪子」抓住他不放。紅衛兵全國大串連時,中南局就讓他分管了南下紅衛兵的接待工作。紅衛兵來廣州串連,要有住的地方,冷了要蓋毯子,寫大字報要用大張的新聞紙,撒傳單、發聲明要用油印機,事事都要找他。他按照**的教導,給予了最大限度的支持。紅衛兵又向他要汽車,而且是小轎車,**對此沒有作出過指示,中南局也沒有多餘的小轎車。他就對紅衛兵好話好說,小汽車是首長一人一部,沒有多餘的。紅衛兵就刷地抽出了皮帶。一個大塊頭司機叫王占鰲的上前攔住了紅衛兵,兩手卡腰說,你們要幹什麼?司機是工人階級,紅衛兵自知惹不起,只好收起皮帶,悻悻地走了。
接著就發生了中南局內部造反派與紅衛兵裡應外合,衝擊中南局檔案室的造反行動。多虧檔案室的同志事先把檔案轉移到白雲山防空洞的倉庫里了。確定隱藏檔案的地方、派汽車轉移檔案都是姨父操辦的。中南局造反派在幕後指揮紅衛兵,把他揪上汽車直奔白雲山。快到白雲山的時候,姨父開始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說,革命小將們哪,你們找到我算是找對了。我是主管旅遊工作的。你們大老遠地來廣州串連,是很不容易的。白雲山風景優美,不可不看。今天,我就給大家噹噹導遊,看看白雲山的風景,這是偉大領袖**到過的地方呀!
這最後一句話表現了不可抗拒的權威性,誰也不敢說自己不願去**去過的地方。姨父就名正言順地改變了身份,當了紅衛兵的導遊。他叫汽車從哪裡上山,汽車就從哪裡上山;他叫汽車在哪裡拐彎,汽車就在哪裡拐彎。總之是遠遠地避開了隱藏檔案的倉庫,在山上轉了幾圈,遊覽了白雲山莊,觀賞了三疊泉、南天門等好看好玩的地方。姨父說,我這個導遊是當得很賣力的,吹起牛來是天花亂墜的,革命小將們被我吹得是暈暈乎乎的,看風景看得是津津有味的。一群娃娃嘛,小傢伙是鬥不過老傢伙的。注意力轉移過去了,看完了風景,天也晚了,勁兒也沒有了,這才問我,檔案在哪裡呀?我說,你們講啥子檔案喲?我是搞旅遊的,你們找到我,不就是看看**他老人家也來看過的南國風光嗎?明天還要看啥子,找我就是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