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牆裡的「呱嗒板兒」
當姨父十分充分地向專案組提供了自己參與錄音工作的證據之後,警備司令部的一個排長帶著一個班的士兵把他押上卡車,送進了廣州到從化路旁的一座軍營。在這裡,他看見了中南局書記處書記金明、李一清、王德,常委李爾重,中央委員、廣東省委書記處書記區夢覺等一大批久違的高級官員,他們都服服帖帖地成了軍營里的囚徒。
姨父與中南局和廣東省高級官員一起,又被押送到一個軍用火車站,上車北行,經韶關,到樂昌,又被押上一輛卡車東去,進入一座荒無人煙的大山,山坡上有一座監獄。這裡沒有地名,因地處廣東北部,山那邊就是湖南郴州地界,所以叫它「粵北監獄」。原來關在這裡的重要案犯都已轉移出去,以常務書記金明為首的一批中南局常委和他們主管安全保衛工作的辦公廳副主任朱漢雄同志,如同一群馴順的羔羊被趕進了這座監獄。
姨父說,可苦了李爾重了!汽車剛剛離開樂昌,他就要求汽車停一下,他要下去拉肚子。押送人員不答應,他只好咬牙忍著。但他實在忍不住了,再次要求停一下,再次挨了熊。李爾重再次咬緊了牙關。可以想像一下,我們的李爾重同志是以多麼驚人的革命意志控制著腹中一陣高過一陣的純屬生理學上的衝動啊!一走進監獄的高牆,他就像終於得救了一樣,箭也似的奔向了廁所。
姨父是抱著「賓至如歸」的心情在粵北監獄里安頓下來的。根據他的觀察,這裡無疑是一個關押重大案犯的監獄。四面高牆和高牆上的電網鐵桶般地包圍著一個四方院子,東南、西北兩個對角上還有兩個碉堡。碉堡的門開在監獄外面,向著監獄的一面是黑洞洞的射擊孔。
隔不了幾天,專案組都要讓他彙報一次思想。
第一次,問他,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姨父說,我心裡涼了半截。
怎麼涼了半截?
高牆深居,鐵門鋃鐺呀!
第二次,他又說,我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怎麼又「榮幸」起來了?
我跟中南局的書記、常委一般高嘍!
怎麼叫「一般高」?
他們都是中南局住一棟小樓的人,我這個官是最小的,一開會,我是替他們管吃管住管汽車管保衛的人。現在他們住一間,我也住一間,都是倒鎖門,一樣的電網、炮樓侍候,這不是一般高了嗎?
又一次,他說,很好,我在欣賞「呱嗒板兒」呀!
什麼「呱嗒板兒」?
屋頂上的瓦片是擺上去的,沒有抹石灰,風一刮,瓦片會動。風從屋頂上吹下來,瓦片就從上到下,有次序、有節奏、有輕有重地「啪啪噠噠」響起來,像呱嗒板兒打蓮花落一樣,好聽得很哩!接下來,就要「天女散花」了。
什麼是「天女散花」?
「天女」從瓦縫裡鑽進來,就滿屋子飄起雪花了。
姨父為我加註解說,廣東只有粵北下雪,沒火烤,冷死人嘍!我好不容易撿到了一個輸液用的玻璃瓶,它有個傑出的橡皮塞子,到晚上,把開水灌到瓶子里滴水不漏,放在被窩裡暖腳,好幸福啊!
姨父又說,也有「幸福」不起來的時候。比如我要上廁所,連喊三個「報告」,他不搭理你。你肚子里「內急」呀,你不能蹦,也不能跳,硬憋著。房間里只有一個暖水瓶、一個痰盂,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尿到痰盂里。最糟糕的是,有時還要把大便拉到痰盂里。
到粵北監獄以前,對姨父的審查已經基本結束。到粵北監獄以後,只是要他把多次寫過的「坦白交代」再順一順、理一理,集其大成,從頭到尾地抄一遍。姨父雖然藉此機會練習了硬筆書法,且已達到了筆舞龍蛇、力透紙背的程度,可是也有皺起眉頭的時候。專案組的人神經緊張,以為這是他有可能「自絕於人民」的徵兆。姨父就向他們吹牛說,自尋短見這一套,我是很在行的,你們絕對地看不住。辦案人員急問,你打算怎麼個自尋短見?姨父說,莫著急嘛,以後你到我家裡做客,我請你喝著酒、吃著餃子,再表演給你看。
姨父又為我加註解說,我才不自殺哩,我怕個「么羅兒」呀?我沒偷沒搶,我對領袖、對同志、對世人、對家人沒有干過見不得人的事。么樣的「竊聽器」呀,那是個十分正當、十分好用的錄音裝置,是中央工作人員在**和中央領導面前使用的高科技產品。因此,他有權力想像,總有那麼一天,會像延安時代的「搶救」運動那樣,馬隊從延河灘上賓士而來,**出現在大禮堂的主席台上,向包括朱漢雄同志在內的一切受了委屈的好同志脫帽賠禮說,對不起,搞錯了。
在鐵窗里,他從沒懷疑過這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