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顛沛

「人人在危難時刻都只想著自己保命。」黑鱗說道。

韻美聞言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它，甚至連此刻自己的臉上該露出何種表情都令她不知所措——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黑鱗的話並沒有說錯。她之所以會問黑鱗這個問題，恐怕也是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受到牽連……好不容易在那場災難中倖存了下來，她還不想死。

「看到了吧？這就是人類與亞魔的區別。」黑鱗嘆了口氣，說道，「人類要求我們亞魔對他們盡忠職守，然而你們人類卻根本沒有想過要為我們做些什麼……說老實話，好歹我們體內也有一部分基因屬於人類，和人類算得上是親戚，然而人類卻只將我們當作奴隸和怪物。」黑鱗在說出這番話之後，韻美突然感到了恐懼。她滿懷戒心地看著對方，卻發現它的視線根本不在他身上。它看似對她說話，實際上心不在焉，彷彿旁若無人。

「不是這樣的……」韻美弱弱地想要辯解，然而她的話語在黑鱗剛才的這番話之前，是那麼無力。「那你覺得你算是人類還是亞魔？」黑鱗問她。而它的這個問題，韻美依舊無法回答。「……我要離開。」她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你最好不要這麼做。」黑鱗淡淡地笑了一下愛，勸道，「就算你有超越常人的身體素質，那也不過是在你的亞魔基因中進行了改造……即便那樣，按照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很難撐下去。要離開的話，也得是在你完全康復之後。所以最近這段時間你最好還是繼續待在這裡。」

「……我明白了。」韻美最終，只能這麼簡單地說了一句。到最後她都沒能回答黑鱗之前給她拋出的那些問題。她選擇了沉默，腦海中卻一直回蕩著剛才黑鱗的話語。或許，他們對亞魔的看法真的錯了吧……或許他們人類真的應該改善對亞魔的態度了，畢竟亞魔和魔星人都是一樣的，都和他們人類是同樣的智慧生物。

那我又屬於人類還是亞魔呢？韻美在自己的雙重身份之中產生了迷茫。雖然她的體內擁有亞魔的基因，但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類……而且，她體內的亞魔基因正來自於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折磨叫做黑鱗的亞魔的身體里。也正是通過與黑鱗的相處，讓韻美改變了自己對亞魔這個族群的看法。而且她現在覺得，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年來人類對亞魔的不公正對待，才會讓以寒鴉為首的那些人組建起了義軍，想要反抗人類。

「那麼，韻美，我問你，你想活下去嗎？」黑鱗突然問道。韻美愣住了。活下去……真是好沉重的三個字啊。「我當然想要活下去。」她回答。尤其是在經歷了生死關頭的當下，她更加堅定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那麼，為了活下去，可以弄髒自己的雙手嗎？」黑鱗又問道。韻美愣了片刻。剛才黑鱗的那個問題，是今天她唯一能夠回答得上來的一句話。她思索了好久，最終緩慢開口答道：「可以弄髒自己的雙手，但是不可以弄髒自己的內心。」

黑鱗的臉上露出一個苦澀凄愴的笑容。「那麼，為了活下去，能夠弄髒自己的內心嗎？或者說……如果已經弄髒了內心，你還能活下去嗎？」

這一次，韻美徹底陷入了沉默之中。這一次，黑鱗也沒有再問她新的問題，只是哀傷地笑了笑，隨後便走出房門。韻美一個人留在這間明亮的房間中，心中苦苦想著黑鱗剛才的問題。一旦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那樣的人還是自己嗎？或許我們最終都會被生活改變……變成另一個人，變成當初自己最厭惡的自己。

夜晚，她重新躺在床上，聽見了屋外黑鱗的歌聲。在這些日子裡，她也已經知道，黑鱗有一副好嗓子，先前在軍隊中的時候也一直唱歌給戰友們聽。只是現在，恐怕除了韻美，它已經沒有任何聽眾了。而且，黑鱗的曲風和唱法非常怪異，據說這些都是它自創的。然而聽上去，卻有一種異樣的和諧感。它的歌聲沉厚而洪亮，緩慢悠長的語音卻讓韻美感到莫名的恐懼。之後，它的調子驟然上升，聲音宛如針雷，似乎在預示著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

她躺在床上，回想著黑鱗的那番話。她覺得自己算是知道了那些亞魔會起義的原因，但它們終究不是人類的對手。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亂，她不知道父母的情況，不知道英睿的情況，不知道朋友們的情況，不知道世人的情況……更不知道接下來，究竟誰主沉浮。

即便是為了活下去，也不能髒了自己的心。而她要活下去。

***

這裡沒有邊際，飽經風沙吹拂的寬廣街道上鋪著青草和泥土，野花則如地毯般覆蓋其上。商場、豪宅、房舍、公寓、橋樑和店鋪統統擁擠在一塊。

寧早倩不知道她們來到了一個什麼地方。但是可以肯定，她們現在已經出了市區。自從那天晚上她們逃離學校之後，就立刻一路一刻不停地向東邊走去。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離開了她們所在的城市，甚至徒步穿過了那片郊區的田野，來到了這個地方。這裡雖然有人居住，但似乎仍然沒有被開發，樓房直接建造在了青草泥土上。

在這片類似城鄉結合部的地區行走，其實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這裡的治安非常不好，雖然也沒有警察和士兵出現在街頭來抓她們了，但她們三人直接在街上遇到危險的概率也大大提高。而且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不讓別人發現她們的身份，她們還專門挑沒有人的小路走。前幾天剛下過雨，她們在這片地形詭異的地區徒步向前，沿著蜿蜒的堤道，緩緩地通過看似永無止境的黑色泥濘，差不多一共花了兩周的時間方才穿越沼澤。

對於這趟旅程，早倩可以說是從頭痛很到尾。那裡的空氣陰濕黏膩，加上堤道太狹窄，夜裡連找地方睡覺都沒辦法，只好停留在大馬路上。長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濃密樹叢，從道路兩旁朝她們步步進逼，枝幹間垂下簾幕般的菌類植物。巨大的花朵盛開在爛泥坑裡，漂浮在死水潭上。可假如你愚蠢到想離開堤道去採摘，四處碎石有流沙等著將你吞噬。她甚至懷疑四周的密林里有毒蛇虎視眈眈，而在水中則有半浮半沉的蜥蜴，看起來活像長了眼睛和牙齒的黑木頭。她身旁的兩個朋友都害怕極了，早倩自己看到此情此景也心驚肉跳。但是，她們現在肯定無法再回到學校——那裡對她們而言更加危險。既然她們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就一定要將它走完。

然而，地形的複雜與可怕還不是困擾她們的唯一問題。後來她們好不容易穿越了那片城鄉結合部，來到了另一座城市中，卻面臨了更加巨大的困難：這座城市只在她們初一二日營的時候造訪過，早倩三人根本就不熟悉這裡的構造，連賓館在哪兒都不知道。而她們現在的經濟狀況也根本不可能讓她們有錢住賓館。當時她們是從學校直接逃跑的，連家都沒有回過，因此她們三人之中只有郭玉婷一個人帶了手機——她是因為家裡的問題，所以天天都將手機帶到學校的。而之前早倩雖然回過一次家，但那次她也完全沒有想到要好好準備一下，帶一些家裡的東西出去。而在先前逃亡的過程中，她們已經花掉了身上的所有積蓄，玉婷手機里也根本沒有任何零錢，她們現在身無分文，已是飢腸轆轆，卻還是只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

先前她們三個都只顧著快點逃離造烏組織的掌控，而到現在她們暫時安全了，這才意識到對於未來該怎麼做，她們根本沒有任何頭緒。最初的時候，早倩知道銀老師要帶她去美國，她也相信銀老師會找到她們。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銀老師沒有任何音訊，她不禁絕望地認為銀老師可能真的是聯繫不到她們了。而按照她們現在的狀況，她們自己肯定是沒有任何能力前往美國的。因此，她們現在也只能在街頭沒有任何方向地亂走……我們又不可能徒步穿越太平洋到達美國。早倩悲觀地想道。現在的情況，確實讓她們絕望。

剛開始，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她也確實認為銀老師能夠帶領她，推翻造烏組織法西斯般的高壓統治……然而，隨著那天晚上，亞魔突然闖進教室，李老師為了保護她們倒在血泊之中開始，一切就都變……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措手不及。李老師的犧牲，周欣媛的背叛……最後，她和郭玉婷、徐雯茜三個人流落街頭，顛沛流離，無法回家。

我們接下去應該怎麼辦？寧早倩這才醒悟過來，沒有銀老師的幫助，她們什麼都幹不成；在缺少大人之後，她們只是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她也看得出來，雯茜和玉婷這兩個朋友原本以為他有什麼計劃，所以才會選擇跟她一起走，然而現實給人的打擊卻非常大。早倩根本就不知道她們接下去應該去哪兒，應該幹什麼，甚至連一個模糊的方向都沒有。而且各種外界因素也不停地阻礙著她們——就算她們真的想要前去美國，現在的她們身無分文，也根本不可能到達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