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居住所

「我總覺得他跟我很像……」彌霖默默地念叨著。

「嗯，」陳老師點了點頭，「有時候，我也確實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到這會兒記憶其實已經非常模糊了……就算李老師和銀老師他們把虹翼的事情告訴了我，我到現在也都還是沒辦法完全想起所有關於他的細節……甚至連他的臉長什麼樣我都記不起來。記憶是這樣模糊不清啊……也僅僅只是在聽到了他們的說法之後，心中的某部分記憶復甦了，留下了這樣的一些影像……但是，我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取回記憶的，所以，過去發生的關於虹翼的那些事情，我到現在都還想不起來……」

兩人都沉默了。彌霖默默地喝了一口奶昔，隨後，陳老師又開口說道：「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無疑的……你和虹翼，你們兩個人都非常優秀。」

彌霖沒有回答她「那……如果在這件事上也被人修改了記憶呢？」他這麼問道，立刻就讓陳老師重新沉默了下去。「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她說道，「但是，即便這方面的記憶被修改了，我也不認為一個人的優劣才華能被修改。我記憶中的虹翼啊，一直都是個好孩子……而你，和他也一樣。所以我覺得，你的優秀，應該是你自己的能力，你們兩個都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孩子。」

「這樣嗎……」彌霖點了點頭。起碼他和虹翼還有一點不同：先前陳老師也曾經稱讚過他唱歌的水平很高，而據陳老師所說，這點是虹翼所不曾擁有的——所以，這個特長，應該是我自己的吧……他想道。這就是他和虹翼的區別所在。那除了這點之外，我還有其他的和虹翼的不同之處嗎？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或許，兩個人各方面的水平都極為接近，甚至待人接物的性情也差不多，但有可能，他們兩個，擁有完全不同的性格與觀念……這也不是沒可能呢。他想。

「不僅是我們的記憶，」陳老師說道，「任何認識虹翼的人，或是和虹翼有關係的人，都被篡改了記憶……而你肯定也知道，這一切都是組織的行為……」彌霖緩緩地點了點頭。在造烏組織得到政府的支持后，他們就公開了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或許他們是想要炫耀他們的技術，但這也確實讓他們都知道了他們的記憶是被人修改過的。但即便如此，在親耳聽到陳老師剛才的那番話后，彌霖也感到非常震驚。

「所以，為了這個……哪怕就是為了這點，我們也應該進盡我們所能，幫助這個世界脫離組織的控制……」陳老師一下子將聲音壓得很低，同時留心觀察周圍，似乎是在擔心周邊為數不多的行人中會否有造烏組織的耳目，但彌霖覺得他們現在這樣警惕的對話被竊聽的可能性不大。「我和你的其他老師們商量了一些，都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姑且不論僅憑我們的力量，是否能夠反抗整個造烏組織，但起碼我們得幫助人們取回屬於自己的記憶……很有可能除了虹翼，還有很多人的存在都被組織從我們的記憶中抹去了……這對那些失憶的人來說，公平嗎？組織的所作所為是不正確的……所以我們才會想要反抗造烏組織。所以，我才會來找你……不，應該說是銀老師想要來找你，希望你能夠和他合作，因為你是現在少數能夠知曉真相的人。」

「我？」彌霖一愣，指了指自己。他沒想到今天陳老師找自己出來會是這樣的一個理由——他原以為陳老師來找自己只是想要將關於虹翼的情況告訴他而已，卻沒想到銀老師想要拉他入伙，加入他們的行動。而且，彌霖不知道銀老師為何會找上自己。他和他們的語文老師接觸並不多，銀老師甚至都不怎麼了解他。這件事，跟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僅僅是因為我被告知了真相嗎？「為什麼會想到要來找我？我的力量，恐怕微不足道吧……」他將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因為我們都信任你啊……」陳老師這麼向他解釋道，「而且，你被組織當作是虹翼的替代品，連結了學校和組織兩個地方，如果有你待在銀夏身邊的話，他的計劃也會順利許多……」彌霖皺了皺眉，他憑直覺感覺到陳老師並沒有說真話，而且她剛才說的那句「替代品」也讓他的心中十分不爽。我變成那個叫虹翼的人的替代品了嗎？不過，他沒有想太多，還是點了點頭。畢竟，他天生就不擅長拒絕別人，而這又還是他副班主任的請求，讓他無法狠下心來拒絕。

「那就這樣吧……」陳老師輕聲說道，「明天晚上我和孫老師就得把你和銀夏送到學校外面，然後，我們的城市，就交給你們兩個了……今後，我們的道路都會十分艱險……」聞言，彌霖無法說出任何話，只能選擇點了點頭。陳老師的臉上露出悲戚明滅的苦澀笑容，然後便去吧台埋單，並帶著他離開了咖啡館。

彌霖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燈光照亮了他漆黑的卧室，彷彿與遠處的星星燈火呼應。這座城市嗎……到現在，他也仍然不知道銀老師為何會想要找上自己。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麼地方會是兩方勢力之間的連接點，也不明白，就算他參與了進去，能對現在社會上的局勢造成怎樣的變化……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重要的角色，重要到足以影響整個社會的局面。

但是今天夜裡，彌霖卻沒有做那個噩夢。

一夜無夢，當他再次就著鬧鐘鈴聲響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今天，會是他最後一天在校園裡的日子嗎？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今後自己是否還能回到這個地方。昨天晚上，在與陳老師交談過後，他的整個世界就徹底變了。儘管到現在他都還是不怎麼了解現狀，但他起碼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複雜。而他今晚，就正要跟隨銀老師一同進入這更加複雜、更加黑暗的世界中……在世界底層，他不知道的地方，暗流涌動。

班上原本就沒幾個人願意跟他說話，甚至一天下來他開口的次數不會超過十次；然而今天，學校給他的感覺卻更讓他覺得孤獨……課間，來來往往的學生從他的面前走過，他們歡聲笑語，交談身患，更讓他覺得自己的處境萬分孤寂。原本他並不會將這種事放在心上，畢竟一直以來都沒有人把他當作是自己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他已經習慣了；但今天，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尤為強烈……

大家都有自己應該待的地方啊。他望著自己的同學們，心中想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居住所，都有屬於自己的世界，他們在自己的世界中任意徜徉。那麼，屬於他的世界又在哪裡呢？不在這所學校中，也不在他接下來即將跟隨銀老師一同前往的那個世界中……那個地方，在哪裡呢？

今天窗外下著毛毛細雨，上課的時候，他們能夠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雨滴降落在回字形花園的泥土上。彌霖討厭雨天。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希望自己在這所學校中待的最後的一天，也仍然是這樣的天氣……他寧願今天是陽光明媚的。

放學的時候，他在學校中將今天所有的作業都做完了。他不想在離開之後還有作業在老師那裡欠下。當今天的值日生全部離開，學法指導也全部結束后，他才緩緩起身收拾書包，準備離開他們班的教室。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實感……沒有即將離開這個地方的實感，只有某種意象。因為他到現在，對現狀都還不是很了解。但是，那份即將離別的傷感卻是具有實感的。儘管他在這所學校中並沒有朋友，也沒有熟悉的人，沒有過往的羈絆，但卻仍然感覺到了不舍……這又是為什麼呢？突然有一瞬間，彌霖不想離開了。

他緩步爬下樓梯，雖然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爬這樓梯，卻又儘力地拋開這些念頭。外面正下著雨，走到教學樓樓下大廳的時候，雨水飄進大門。正直晚高峰，校外人聲喧囂，街道上熙來攘往，但在教學樓厚重的牆壁內，依舊溫暖而靜謐，寧靜得他有些受不了。他走到學校的鐵門外，趴在鐵門的欄杆上向外凝望。雨滴緩緩地在銹跡斑駁的大門上滑落。由鋼鐵圍成的柵欄啊……我們被困其中。

據說這扇鐵門也很快就會換新的了，它即將被換成一扇電動的自動門。即便他以後還能再回到這座校園，這片地方又會產生多少改變呢？很可能，最後當他重返這片土地的時候，這裡早已面目全非，而他也形同陌生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扇貼門前待了多久，遲遲沒有走出校園。他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甚至連這裡的雨水，都是親切的。離開這裡以後，他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一時間，他的心中萬分悵然，被莫名的感傷填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直到站崗的士兵發現他遲遲不離去前來趕走他后，他才回過神來，方才踏出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