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引
監獄,似乎比剛才更加寂靜。席英睿沒有聽見哭泣的聲音,卻發覺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落了下來。但是,秀涵依舊沒有哭泣。
他的遭遇,和我還真是相似啊……秀涵的父親和英睿的父親一樣,在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之後都一蹶不振,無法從喪妻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的父親,在那之後選擇將自己當初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施加在別人的身上;而秀涵的父親則選擇借著酒精來逃避現實……段秀涵因為他的父親,明白了堅強的重要,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哭泣。而他席英睿,又明白了什麼呢?我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名字……但是之後呢?他卻再也沒有想過。支撐著他的,僅僅是復仇的執念而已。
席英睿想要說什麼。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秀涵說了,他想告訴他,他們兩個人都有相同的境遇,他想告訴他,他也在尋找著自己的光……然而,諸多話語涌到嘴邊,他最終卻只能以輕笑置之:「那我們兩個還真是有緣哪。」他最終以近乎玩笑的形勢結束了這個話題,感到悲傷,更感到對過去的懷念。段秀涵也只是在黑暗中輕聲地笑了笑。但是,在明白了他過去的經歷后,席英睿再也無法認為那是單純的笑聲了……在段秀涵的笑容背後,也包含了莫大的痛苦與悲傷。
「哎呀……剛剛跟你啰嗦了那麼一大堆,突然開始想媽媽了。」秀涵突然感慨道。席英睿的眼睛猛地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秀涵,你什麼時候,最想媽媽啊?」他問。回應他的,在一時間卻只有黑暗虛空的幽靜。半晌,彷彿在思索這個問題良久后,秀涵才回答道:「……每天。每天都在想媽媽。」
雖然本身在黑暗中就看不清楚,但此時淚水更是朦朧了他的視線。可是,他卻彷彿看見了光芒。「媽媽」這個詞,光是叫一叫便觸動心弦,給予他們力量……還有光明和希望。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要樂觀,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啊……」秀涵喃喃著,「這暗無天日的環境……」席英睿的心一沉,知道就算段秀涵裝得再堅強,終究還是痛苦著的。「事情突然就變成了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知道秀涵一個普通人還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即便段秀涵先前已經能夠猜到一些原因,但畢竟他還是突然扯入這些事的,要讓他在一瞬間就接受現在的情形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面對他的這個提問,席英睿反而變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因為,我們的行為不被眾人所接受。」最終,他這樣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因為我們試圖推翻這群人所構建的這個世界。」
「這樣嗎……」英睿原以為秀涵會在得知這些事後就此慌張起來,但他的聲音此刻聽上去卻反而平靜了許多。「我們兩個人的力量太過薄弱,是想要與整個社會為敵,所以才被抓起來了對吧……」
「……嗯。」
「那麼是會死的啊……不,就算不會死,也肯定會遭到一番折磨……」英睿悲愴地聽著秀涵的話語。我們會死嗎?恐怕這一次,要是落在父親的手上,他們兩個都死定了……「不,我們不會死的。」席英睿說道,「雖然一時半會兒也逃不出去,不過還是先等機會吧……我們不會死的。在那之前,我們必須活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輕響,監獄的鐵門被打開了。刺眼的亮光照射進來,英睿眯起眼睛,從稻草席上站起身,看見一個漆黑的背光人影向他走來。「……是誰?」他無法從來人的身上感受到應該有的殺氣,他覺得對方可能並非組織的人員。但是,不是造烏組織的人,怎麼可能來這座監獄呢?
段秀涵也從地上站了起來。等到他們的眼睛稍稍適應外面世界的強光后,席英睿這才發現外面此刻也已經是晚上。監獄外,能夠聽見傾盆雨聲。借著月光,他看清了來人——但是,他的容貌卻完全籠罩在了兜帽的陰影之中,無法辨認。更加詭異的是,從他的身上,席英睿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
「快點,趕緊跟我走。」來人開口了,「我要帶你們離開這裡。」但是,席英睿沒動。他停留在了原地,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何在。秀涵在旁邊扯了扯他的袖子,英睿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是要帶我們去刑場嗎?還是說,想要把我們騙到父親那邊……不對,按照老爸那傢伙的性格,要折磨一個人,絕對不可能用這樣輕易的手段。席英睿待在原地,沒有行動,他害怕這又是父親的陰謀。以前,稻妻大人席俊哲就一直設下這樣的圈套考驗他的忠誠,引誘他離開,給予他看似能夠逃跑的機會,但在最後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他面前,重新將他抓住,給予他更加殘酷的折磨。而在前面等待他的,往往就是變本加厲的懲罰。他擔心這次又將是父親給他們兩個設下的一個陷阱。在造烏組織的領地內,他們想要逃脫根本不可能。
他就站在那片稻草席上,沒有回答那名全身被黑衣籠罩的來人的話語,沒有明確拒絕,但也不可能就這樣跟他走。秀涵在一旁不發聲了。席英睿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對方,然而,那兜帽下的陰影實在太過濃重,而對方似乎也刻意將頭低得很低,不讓他窺見自己兜帽底下的容顏。這樣的行為,更讓英睿覺得可疑。
他向對方的身後瞥了一眼,猛地發現監獄外面的那些亞魔守衛都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昏迷了過去還是死了——但他可以肯定,這是面前的這個黑衣人做的。他驚恐地看著對方,然而心中卻燃起了一絲希望。
「席英睿,你現在必須選擇相信我。」對方開口了。他原以為那是一個冰冷殘酷的聲音,卻沒想到是那麼溫暖。而且,他似乎已經知道了英睿心裡在想些什麼,在他開口前就率先說道:「那些守衛,我讓它們暫時睡著了一會兒……趁這時候跟我走吧,和我在一起,你們是安全的。」
「你不是組織的人?」席英睿狐疑地問,他已經開始稍稍相信對方了,但他仍舊提心弔膽,彷彿懷疑有什麼卑劣的惡作劇在門外的黑夜裡等候他。「證明你的身份。」
「抱歉,我無法證明。」他說道,「我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聞言,席英睿十分詫異。「不過,你以前應該是見到過我的……在你的夢中,那個金色鎧甲人,還記得嗎?」
這次,席英睿是徹底愣住了。同樣,他也終於相信了對方,他從來沒有和別人提起過自己的那些夢境,他不認為組織中有人會知道他夢到了什麼。所以,哪怕再怎麼難以置信,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可是,我夢中的人,怎麼會出現在現實中呢?還是說……「是你一直在夢中指引我嗎?指引我找回自己的名字……」他問對方。
「噓,這個等會兒再說,我們先離開這裡。」來人輕聲說道,「要堅強。」他說出了當時在席英睿的夢中,所聽到的同樣的話語。
「……秀涵,我們走吧。」他拉起一旁的段秀涵,跟著黑衣人走了出去。門外,他目光所能看見的所有守衛,都倒在了地上。雖然他知道那些士兵只是昏迷了過去,但英睿其實更想要他們就此死去。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跟著那人靜靜地向前行走;一路上,唯有雨聲。
最終他們總算是走出了這座監獄,離開了造烏組織勢力遍布的範圍。越往前走,組織的士兵就遍布得越廣,出現的概率也越小。最後,他們在一處席英睿認為相對比較安全的地方停下,隨後對方便打算就此離開。
「等一下!你究竟是誰?」段秀涵突然問道。
「秀然。」對方答道。這樣一個簡短的回答,卻讓他們都沒了聲音。
「你……是不是一直在夢中引導我?當時讓我不要放棄希望的人是你,在那片花園裡面讓我聽見虹翼聲音的人也是你……」英睿望著他,對方點頭承認了:「是啊……很多年前,我曾經回到過這個世界。你的父親,曾經在美國見過我。那時候,我便開始追查有關這個組織和它的計劃的事了……只不過因為身體原因,不能一直長時間地調查下去。」
「什麼?」
「早在潘多拉時期,我就已經失去了肉身……」對方回答道,「現在只能依靠靈魂的軀殼行動……在經歷了死亡之後,不能輕易地干涉這個世界的事情。」
「那你既然選擇了不干涉,現在又為什麼要救下我?」
「只有這件事我必須干涉啊……」對方笑笑,此刻他終於摘下了他的兜帽,英睿看見了他在陰影之下的那張憔悴的臉。「從一開始追查的時候我就發現,有人試圖利用潘多拉屍體殘留的布雷思果實的能量製造生物兵器……而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被我視為敵人並且不得不出面干涉的,便是那個人。他是整個計劃真正的幕後黑手,而且最近才剛剛浮出水面。」
「這樣啊……」是指貝露佩歐魯嗎?其實席英睿自己也並不知道很多關於社會現狀的事,大部分還是從雲兒父親那裡聽來的。
「能幫幫我嗎?」他問對方,「你知道這麼多事情,力量一定不俗……」席英睿覺得,如果他能夠得到他的幫助的話,那麼他便能輕易就向父親復仇。然而這次,對方似乎同樣也已經率先了解了他的想法,回答道:「除去那次造烏船失控,這些年我再也沒有戰鬥過。因為那一次,如果我不出手,整個世界的因果都會被扭轉……我不會輕易推進他人的死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所以席英睿,我不會幫助你報仇。甚至,我現在本身的出現,已經對這個世界的格局造成了巨大的變化,迫使貝露佩歐魯展開銀色計劃,光是這一點,就已經造成了這個世界的因果改變,加之我本身就受到了十五年前那場戰鬥的影響,遊離於各個時空和空間之中,不能在同一個時間點和同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席英睿,我不能幫你。你們的未來,要靠你們自己親手去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