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雙面
韻美呼喚著她母親的名字,但她聽不到彼岸的呼喚。夢境突然變得十分黑暗,也變得極為混亂。她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代,和天剛、塞特外出野餐,鳳瀾留在家中。然而亞當出賣了他們,塞特死去,鳳瀾叛逃。兄妹來到地球,她看見鳳瀾的墳墓在風中沙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去汀原高地上看看姐姐了呢?
她化身白鷹翱翔,流下的眼淚化為毒藥,滴進敵人的酒杯。她用樹枝拼出自己的家人,卻被青鸞一腳踩碎。在那冰冷絕望的荒廢工廠,櫻海抱著死去的天剛崩潰……海瀾又看見過去的自己,將海怪踩在腳下,瘋狂虐殺,似乎完全喪失了理智……那時的瘋狂令她害怕,但同時她覺得那理所當然。正義不是守護出來的,而是製造出來的。想要復仇,只有那一條路可以走。
隨後漆黑一片的夢境舞台上,無數金光連結,銀夏就站在她的身邊。金光閃爍,群眾怒吼,閃電橫現天際,潘多拉·黛瑪-雷森倒下。隨後畫面旋轉,她發覺自己就站在雪地為秀然送行……人們唱著那首童謠,那首專門為行星守護者譜寫的童謠。
兩行熱淚滾滾流下,轉眼間她又趴在了冬韻的屍體上。原本是那麼溫暖,充滿人性的感情,但那份溫情也在慢慢變淡,身軀變得冰冷。與此同時,鳳瀾的話迴響在她耳畔。當時大姐具體說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楚,只是口中喃喃,如同囈語……「悲傷不能氣餒,憤怒不能憎恨,慈愛不能執著,爭論不能敵對,高傲不能自滿,生命不能虛幻,死亡不能空無,才能不能奸詐,渴望不能貪婪,反抗不能掙扎,憧憬不能嫉妒,光明與黑暗共存。」
海瀾終於從夢中醒來,但似乎仍然沒能從回憶的悲傷中走出。回憶令他顫抖。他不安地環顧四周,頸背毛髮豎立。那樣的痛苦,實在太過真實,即便時間來到了今天,那時的經歷依舊曆歷在目……她無法忘懷。逝者已矣,然而她的一生都被死亡環繞。
韻美在賓館的床上熟睡著。看見她睡著的側顏,海瀾心生愛憐。她的女兒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痛苦……哪怕是為了在這世上她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好,海瀾都得讓他們活下去。
那天伊唯·斯格沃克對她的請求一直迴響在耳畔。
「幫我一個忙吧……海瀾,如果你還信任我的話。」那時,她帶著女兒離開機場那邊,卻在半路上被斯格沃克攔住。她如此對自己說道:「我們之間確實有很多誤會……現在解釋起來也很麻煩,我也沒指望你能這麼快就再重新信任我……畢竟之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但是,我只想跟你說一點,我一直,都在為摧毀造烏組織而行動。」
「什麼?」那時海瀾的驚訝程度,無異於初次聽見堅勝還活著的消息時的狀態。只是後來,她得知堅勝墮為了業因獸……而伊唯身上是否也同樣出現了不為他們所知道的變故呢?
「在晽燒市……那裡藏有對付造烏組織的證據。」
「……什麼證據?」
「具體是什麼我還不知道,但是在我離開的那段時間……我自己一個人潛入過宇宙事業開發部,就是我們先前發現的那條密道……我找到了幾份手抄文件,並且先前也曾經在組織的內網上找到過一些記錄……一切的源頭都指向晽燒市。只要找到證據,將其揭發,造烏組織就會立刻潰敗。」
「我知道了。」那時海瀾還無法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畢竟先前伊唯·斯格沃克在她的印象中還是造烏組織派來潛伏在他們身邊的間諜。「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為什麼要幫著你們摧毀組織嗎?」伊唯苦笑,「我只是個普通人啊……沒有你們那樣的力量,要想要接近組織,只有潛入進去。但是同樣,他們也讓我來潛伏在你們的身邊……但我一直都在用我自己的方式,通過組織無法發現的途徑幫著你們,暗示你們,將你們引導向正確的道路……海瀾,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造烏船手下,我怎麼可能還會幫著那組織做事啊!」
那天清晨,伊唯·斯格沃克對著海瀾,滿腔憤怒、聲嘶力竭地叫喊出了這番話。直到那時,海瀾才理解銀夏當時的話是什麼意思。在伊唯的身份暴露前,銀夏一直都說自己願意相信伊唯,因為當時他們再見面時,伊唯說過一句話……「我絕對會把這個組織所有的一切都揭露出來,不管用何種手段,都要將造烏組織摧毀。」那時強烈的感情,是無法隱藏或是偽裝的。那天伊唯·斯格沃克不經意間憤恨地說出的這句話,或許就是她一直以來都在與造烏組織抗爭的決定性證據。
當然……海瀾也在擔心這可能又是組織的另一個陷阱,利用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進一步摧毀他們之間的羈絆。她沒有忘記冬韻是怎麼死的。但現在敵眾我寡,他們已經處於孤注一擲的境地,只能前往一試。海瀾真心希望,伊唯·斯格沃克是個雙面間諜。她先前告訴海瀾,讓海瀾去晽燒,畢竟先前有傳聞,堅勝也逃往了那裡……不僅要在晽燒市找到堅勝,還要找到摧毀組織的證據。而伊唯·斯格沃克本人則要前往天杭市,那裡存在宇宙事業開發部的分部。
韻美並不知道她母親和伊唯·斯格沃克之間的種種恩怨情仇,海瀾也並不想讓她知道。望著女兒熟睡的側顏,她衷心希望這些事能早點結束,然後,她們母女兩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像普通人那樣在這世界上活下去。
醒來后,韻美問她接下來去哪兒。海瀾默默地開始收拾行李,離開賓館:「我們去晽燒。」
母女兩人就在這樣清冷的沉默中出發了。很長一段時間,海瀾都沒有與韻美生活過。曾經韻美被送去亞魔兵營的時候,她有段時間也經常會去看她,可後來遭到了亞魔那邊的抗議,以及自己的工作也忙碌起來,最後逐漸沒有時間,慢慢與韻美疏遠起來,不再去了解她的生活。時至今日,這仍是令海瀾最後悔的一件事。而現在她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能夠和女兒生活在一起,所要面對的卻是這樣的困境……也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韻美是在多大的孤獨中度過了她的十年。而我還沒有向她道歉……她的女兒,比她承受了更多。
先前她看見了韻美手上少了一根手指。她當即抓狂地抓起女兒的手,不停地問她這是怎麼回事,痛苦程度比自己受傷更甚。一聲又一聲的吶喊,聲嘶力竭,歇斯底里,她不能再看見自己至親的人受到傷害了……她抓著女兒的手,不知不覺間就留下滾燙的熱淚。
然而韻美只是神色漠然地告訴她:「先前為了製造出我已經死亡的假象,讓組織的人不再追殺我,砍下了一根手指提供給他們,用來做dna檢測……」
她終於再也忍受不住,抱著女兒的身子嚎啕大哭起來。她所疼痛的,不僅是因為女兒遭受了如此大的罪過折磨,她更加痛苦,自己一直以來都讓她處於如此危險的地步,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我不能再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受傷了。她想。
她們離開投宿的賓館,向高鐵站那邊走去。先前伊唯·斯格沃克來找到她的時候,海瀾並沒有一下子就信任伊唯,還是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考慮,最終決定帶著海瀾一起前往那裡。而且經過這些日子的等待,堅勝出沒於晽燒市的情況基本已經確定,就算在那裡無法找到摧毀造烏組織的證據,但海瀾還是想找到堅勝,給予她解脫。
母女兩人就這樣出發,但一路上的交流並不多。海瀾已經習慣這樣冰冷的關係,但無法接受……她還是想要親情的溫暖,她懷念那樣的感覺。
寒風呼嘯著,街道兩旁樹木上的葉子幾乎已經落光,只剩下光禿禿孤零零的樹榦。
「父親死了是嗎?」韻美突然在一旁問道,海瀾猝不及防,不知道她是在哪裡得知這個消息的,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雙腿突然變得灌鉛般僵硬沉重,待在原地無法再向前一步。旋即,一絲苦澀的笑容爬上嘴角,下一秒雙眼便被淚水淹沒。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愁善感……是在哥哥死去后?戰爭結束后?還是丈夫離去時?海瀾猛然發覺,自己也需要幫助,在這樣絕望的時刻下,她必須保護自己的女兒不受傷害,那又有誰能來保護自己?她偶爾也需要依靠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