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桌子右邊
雖然李老師時常毒舌,但即便自己錯了這道應用題,他也絕對不會真的責罵自己的。這點寧早倩確信無疑,這就是李老師的為人:刀子嘴豆腐心,這是班裡公認的,而老師可能也知道,但沒有說破。
這時李老師抱著一疊文件闊步走來,教室安靜許多。他是個瘦小的人,今天一身灰色。他的眼鏡框是灰色,但眼神敏銳,少有東西能逃過他的注意(他注意到的事情遠比他們所知的多,早倩相信,只不過他也從沒主動提到);歲月留給他的頭髮也是灰的,甚至今天的服裝也是以灰色為底色的。
「你們的卷子都拿到手了吧。」他將文件放在講台上,環視教室一圈,「這只是明天考試前的一次練習而已,但九十分以上的只有四個。」早倩可憐兮兮地看了自己的卷子一眼,只有八十六分。
「我知道這張卷子很難。」他說,「因為是在測驗通知發下來之前出的卷子,有些超出考綱範圍,但出乎意料的才是真正的挑戰,真正的高手是不需要事先準備的。」他總結道。「把卷子翻到最後一頁,我們先講最後一題。」瞬間班級里只有翻動卷子的嘩啦聲,早倩將卷面翻到指定的位置,正好是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道題。
「如果2名學生要在最短時間內從學校到車站,請張老師用摩托車送,但摩托車後座只能坐一人,學生不能駕車,要設計一個方案,學生只能步行或乘摩托車,上下摩托車的時間不計,使2名學生能在最短時間內全部到達車站,並用方程求出這個最短時間是多少。」他概括了一下題目,「我相信難倒了一大片人吧,對的人把手舉起來給我看看。」
幾隻稀稀落落的手舉到了半空中,其實就有雯茜的。果然她又做對了。早倩注意到那些手中並沒有虹翼的,她記起虹翼曾經說過自己數學並不好,看來確實如此。
「只有五個。」李老師數了一下人數,「好好看看吧!這些人才是有真本事的。真正的高手不是老師教出來的,老師根本就教不出來。」
是啊,老師根本就教不出來。早倩贊同地想。
「好了,現在我們分析一下這道題。」李老師續道,拿起一支粉筆。「最快的方案就是甲乙兩個同學同時出發,甲乘坐摩托車,乙步行,當甲送到后,摩托車返回接乙學生,然後送到車站。」他將思路寫在黑板上,早倩立刻打開草稿本記了下來。她打的草稿還算工整的,她有次見到席英睿的草稿本,好傢夥,她懷疑席英睿自己也找不到自己打的草稿在哪裡。
「那麼我們可以設送甲的時間為x,」他在黑板上寫下這句話,「45x=15,(15-5x)÷15+45)=摩托車與乙的相遇時間,設它為y;然後(15-5y)÷45=相遇后乙到達的時間,這裡設為z,最後的時間就是x+y+z,也就是最快到達的時間了。」早倩立刻把答案記下來,卻發現李老師正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他們。「你們慢慢抄好了,但只抄一個答案是沒有用的,過會兒你們每個人都得把思路寫給我。」早倩愣住了,只好放下手中的筆乖乖聽李老師分析思路。
這時她聽見了一聲清脆的拆筆蓋聲,她知道是身邊的虹翼又在玩他的筆蓋了。最近早倩發現他這個壞習慣日漸嚴重,他無聊的時候就會拆筆蓋,但更可惡的是他專註於某件事上時也會不自覺地拆自己的筆蓋。
咔嗒,咔嗒。她皺起眉。咔嗒,咔嗒。這時李老師已經開始講另一道題。咔嗒,咔嗒。有時早倩真的很羨慕虹翼,能夠這樣隨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哪怕只是拆筆蓋,而沒有人去管他。但自己就不同了,她從小便受到媽媽的嚴厲管教,甚至連手機都不允許玩,因此群里有什麼新消息她總是比別人慢半拍知道。咔嗒,咔嗒。如果是段秀涵發出這種聲音的話老師一定會批評他的,但現在是虹翼,不知為什麼,虹翼總是能得到所有老師的包庇。早倩不滿地想,卻又以極小的幅度扭過頭,充滿愛意地看著虹翼。她感到有種熱流充滿整個臉頰,想必現在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吧。還好我的臉一直都很紅。她慶幸地想,結果這張臉讓別人總是以為自己對什麼事情都很害羞,讓別人產生一種和自己格格不入的靦腆錯覺。要真說靦腆的話,早倩覺得那個人也應該是虹翼。他平時話不多,他做起事來總是耐心仔細。而且……他好溫柔。
他身上除了那種憂鬱的氣質,而且早倩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覺得他很高冷。但並不是說他冷淡……他好像就是那種剛柔並濟的人,平常很孤高,彷彿不諳世事,但真正遇到問題的時候卻又是很可靠的人。不僅老師們這麼說,早倩自己也深有同感。她很信任他……而且碰到困難時大家都依賴他,他想必已經贏得了大家的信賴了吧。
他是語文課代表。銀老師給他們上的第一節課上跟大家說:「我這人有個規矩,錯了不該錯的要受懲罰,也就是錯的題目把正確的答案抄十遍。當然,對了什麼疑難雜症的問題或者表現優異的我就會獎勵一次『免抄』,要受懲罰的時候,一個『免抄』可以免一次懲罰。」那堂課早倩記憶猶新,她很少見到這樣印象深刻的老師——後來證明,銀老師確實成為了大家最喜歡的老師。她記得那時大家表示這樣的懲罰很講道理,就接受了。
虹翼說他相比數學更喜歡語文,因此對語文比較感興趣,會對要教的課文或者古詩提前預習。早倩發現他很享受這種被表揚態度認真的感覺,雖然他本人沒有承認,但他有些傲慢。因為他總是在老師上課前就把要做的題目全部做完,所以但凡遇到默寫段意、課文或者古詩之類的,從來不讓他上,也就因此他沒得到過一次「免抄」,雖然也有兩個多月沒被罰抄過一次,而班上則被罰抄過百分之八十。語文課上,最常見的就是銀老師瞪大眼睛往講台下沖,一群人瘋狂喊「他有免抄」,老師假裝悻悻走回講台位置。
早倩記得那次有四道大題,銀老師找四個人去黑板做,終於他給了虹翼一次機會,還特別不湊巧的是他做的那道題有些簡單,只是默寫一句古詩。早倩記得那道題是要求寫出「幾處早鶯爭暖樹」的下句,虹翼一上去就奮筆疾書發憤圖強恨鐵不成鋼井水不犯河水地寫完了答案,並下去坐得筆直。正確答案是「誰家新燕啄春泥」,但問題來了,虹翼做錯了……他忘記把「啄」字上點一個點。當時全班一片噓聲,虹翼耳根通紅。早倩看出他的臉和自己不一樣,他是真的臉紅了。但現在……我也在臉紅啊,只不過大家都沒發現而已。她每次想到虹翼的事情就會臉紅,李老師在講台上說的話都飄出了耳朵。
那時銀老師一臉得意地指著虹翼望著全班,「你們說說,課代表這錯該不該?難的考不住你,容易的倒是出問題了,大家說說,他這個免抄我能不能給?」然後他彷彿想象到了全班起鬨「不給,不給」。但是,一開始沒人出聲,後來有幾個人說「給他吧」,再後來全班都在說「給他,給他,給他」。不過嘛,早倩並沒有加入到起鬨的行列中……因為她害怕自己的目光因此和虹翼對視。
很顯然出乎銀老師的意料,他極為罕見的嚴肅了起來,說了句無論是虹翼還是早倩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話:「作為語文課代表,又是班長,如此深得民心,想必你這班長在我和李老師那邊瞞了不少秘密啊。」
銀老師說得沒錯呢。早倩趴在課桌上悄悄地想,其實需要李老師親自出來管的事情並不多,虹翼總是能在老師出面之前把事情處理掉。而他總是能不告訴老師就不告訴老師,這應該就是銀老師口中「深得民心」的表現吧。
這也是虹翼吸引她的特質之一……她用筆尖划著紙張,不知道自己要寫什麼。訂正本上一片空白,但她腦中在某一瞬間只有兩個字:虹翼,虹翼,虹翼,虹翼,虹翼……
***
其實虹翼並不怎麼討厭音樂課,但他本身就沒有多少音樂細胞。但陳老師其實教得很好,這點虹翼無法否認——但他就是討厭音樂課。這麼說來,他討厭的東西還有很多:歷史課、地理課、被人誤會、勞技課、被人喜歡、被人討厭、和別人一起瘋……
但在音樂課上,他最討厭的還是音樂課。這天的課上他們學唱一首新歌,歌名是《遙遠呼聲的彼岸》。陳老師居然還讓他們根據歌名猜測作者的意圖。然而他發現,這首歌好像是一首情歌,教材收錄的還真是大膽啊……完全不是他喜歡的調。加之他本身就不是很喜歡音樂——起碼沒有那些女生那樣喜歡——因此上音樂課的時候一半都在走神,但他絕對不會犯下打擾老師的錯,這點就比英睿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