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芸豆餅
李孚如也是個乾脆的。一看這內弟年紀實在幼小,也是真的撐不起沒了姐姐的錢氏家業,當場便放下了話:錢氏成婚後,每年可以回江南待半年,照料錢氏產業,直到幼弟自己立得起來為止。
這一舉當時也是轟動四方。有人說李孚如狡猾如狐,企圖貪占錢氏家業,有人說錢氏惺惺作態,舍不下娘家家產,更多的人責備李孚如身為讀書人卻罔顧規矩,縱容妻子行此無禮之事。但李孚如偏偏就不管不顧地這麼做了。
而錢翠柳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地把這個好看得如珠如玉的文弱丈夫尊敬在了心裡。
自從出嫁之後,錢翠柳每年要在江南住半年,來迴路程還要兩個月,在家的時間只有四個月。但這四個月,與丈夫真正是出雙入對、如膠似漆。兩夫妻在彼此不在身邊的時候,也是各自潔身自好,從未有任何說不開的話兒、過不去的坎兒。
丈夫沒有別的兄弟姐妹,只有李氏這一個雙胞姐姐,從小親近萬分。錢翠柳時常遺憾李氏出嫁太早,丈夫唯一親近的這麼個姐姐,自己也沒能好好結交。如今好不容易小溪桑放在了她家裡,她豈能放過這個親近的機會?
錢翠柳這次也是特意帶了兩個兒子回來,想讓倆小子從小跟表妹親近親近,長大了才好相互照應。
李孚如從無妾室通房,只錢氏為他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李元,小名元寶,今年十歲,去年起,師從江南大儒沈林老先生門下,隔年可以回家一趟。
次子李今,小名金寶,今年七歲,兩年前就被舅舅錢莊看上,死活留在江南,非要教他做生意。直到今年錢翠柳發了狠,說再不讓金寶回來,她便再也不去江南,錢莊才委委屈屈地放了小外甥回來,千叮嚀萬囑咐,以後每年必要姐姐把金寶兒給他帶去江南學商。
錢翠柳嫁進李家十來年,自知自己的行止不大容於世,但李家無論是丈夫、公婆還是出嫁了的大姑子,從未責備過她一句。就是李今身為郡守府小少爺,卻被她弟弟硬拉去學做生意這事兒,也沒人責備她一句。
她本就是個熱腸子的人,誰對她好,那是百倍千倍也要回報人家的。如今知道了大姑子家的事,立馬收拾東西從江南趕了回來。
他們錢家沒權沒勢,幫不了大姑子收拾京城裡的惡婆婆,但可憐見的小溪桑她還是第一回見,如今受了委屈養在她家裡,她寵個孩子難道還做不到嗎?
誰知道巴巴地趕了一路,進了家門,沒找著!
李元和李今也早被母親交代了無數遍,知道那未見過面的小表妹十分可憐,差點被家裡的奴僕害死,又受了巨大的驚嚇,回家之後要好好疼寵,萬不能讓小表妹再受了委屈。誰知回家了,兄弟倆跑了一圈兒,沒找著人,也是納悶。
小廝們抬進來一個糕餅盒,大家一聽說是小溪桑準備的,暫時先放下了沒找到孩子的焦急。又見這糕餅盒異乎尋常地大,未免紛紛好奇。
李今年齡最小,這兩年待在江南又被舅舅寵上了天的,一見之下就跑了過去:「妹妹準備的,我要看!」說著跑過去,一把就把盒蓋掀了開來!
盒蓋一掀開,所有人伸頭來看,齊齊呆了眼!
只見盒子里蜷曲著身子嬰兒般睡著一個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臉,芸豆色的小裙子,裙子上綉滿了飽滿可愛的芸豆,身邊擺滿了芸豆月餅,額頭上還畫著一個芸豆圖樣,手裡托著一個芸豆月餅,那模樣,要多軟萌有多軟萌!
——就是太驚人了些!
百里芸還不知道發生了意外,嫩生生地拿捏著小嗓子,一邊學小小花仙子蘇醒般慢慢坐起身,一邊捏捏作作地唱著自己從「我有一隻小毛驢」改編的小曲兒:「我是一顆小芸豆,做成芸豆餅——」
剛唱了兩句,張著粉紅的小嘴兒,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卡殼了!
媽媽咪呀!圍著桌子瞪著她的這一圈人,都是什麼鬼?
「老太爺,您小心門檻。」門口僕人打著帘子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
百里芸「嗷嗚」一聲縮回糕餅盒子,把蓋子嘭地一聲合上了!外祖父怎麼會今天回來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外祖父,她不要這樣毀形象啊喂!
百里芸的外祖家祖籍洛城,外祖父李谷滿是兄弟中的老大,在郡守府因為兒子是郡守老爺,他被尊稱老太爺,但在本家李家,因為他二弟李糧滿的官位較高,他被稱為李大老爺。
李家發家其實沒有幾代,李谷滿父親那一代還是洛城下面農家村落的小戶,所以給兒子起的名字也充滿鄉土氣。
李谷滿的父母只養活了李谷滿和李糧滿兩兄弟,因為中間的幾個都沒能養活,兄弟二人中間間隔了整整十歲。瘟疫來的那年,李糧滿尚未記事,而大哥李谷滿也還是個少年。
那場瘟疫綿延千里,整個鄉里十戶九空。李谷滿的父親捨不得地里的糧食,又不忍心讓老婆孩子出門染病,一把鐵鎖把老婆孩子都鎖在家裡,獨自在外照顧著家裡的秧苗和把守著門戶。
等瘟疫過去,旁人家的地都荒了,只有他家山坳里的地滿滿的都是收成。李谷滿的父親染了疫病,悄無聲息地在自家田地里給自己挖了坑,躺在坑裡咽了氣,到死都沒讓家人沾一點兒疫病的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