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是,主子本是宮中貴女。」於言談禮儀上,世人敬稱能進宮當宮女的女子為貴女,畢竟宮女也都出身官宦之家;若是一開始便被選入宮成為妃嬪的,則敬稱為貴人,待其得幸御賜封號后,再改以封號為稱謂。
「皇宮那地方並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般美好,眼中看似恢宏富麗、璀璨耀眼,實際上那是個滿是魑魅魍魎、陰詭深譎的鬼地方,只消在裡面待上一日,再純凈的魂魄都會被迫沾染上渾濁雜污,若在那樣的地方待久了,再遇上什麼,也都能像我這般不驚不憂、不怒不氣的了。」齊暮雲語氣淡然,「這孩子自有命數,今日若真有個不測,不管是痴是須,皆是他(她)的命,我也只能順應天命。」
一時之間何晴雪不知該如何回應,楞看著雲淡風輕的說著驚人言語的齊暮雲;齊暮雲也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等待何晴雪慢慢消化她說的話。
齊暮雲等了一會兒,才續將結論說出:「這事我不打算追究,也不能追究。」見何晴雪欲開口,她抬手阻止,「我想你之所以收到這兩隻裝有魃花種子的荷包,或許就是那受命下毒的人心有不忍,卻不敢也不能違抗命令,才想出了這種方法來讓你查知此事。」
「怎麼能……不追究……」何晴雪不懂齊暮雲在想什麼。
齊暮雲的雲淡風輕也是迫於無奈,大事就快告一段落了,她若保不住這個孩子,就更確定這是個不該來到世間的孩子,若孩子死了,就當做是還祭那人在這世間造的怨孽,若痴了,將來孩子也不用自憐自厭其血緣身世了……齊暮雲心中如是想著。
「那麼現在,我們就真的什麼事都不做?」就算聽了齊暮雲所說的那些,何晴雪還是不明白她怎能這麼冷靜,好似這毒害事件與她無關,非但不打算揪出身邊的背叛之人,還任由那人繼續待在身邊?「萬一那人還有其他手段欲加害於主子呢?」
「就算清光了這粹合院里的所有人,只要主使者意志堅定不變,就算是想要了我的命,我也是逃不過的。」
只毒害她腹中孩子,已是對她手下留情了,她之所以能這麼平靜,是因為她能理解主使者如此做的原因,若換作是她,只怕她下手更重。
「很感謝你為我擔心、替我著急,但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此後你只需要小心注意我的食物中別再摻入魃花種子,其他的就不要多費心了。」齊暮雲道。
「可……」何晴雪原還想再勸她不可這麼消極面對,但看著齊暮雲神色平靜淡然,突然明白了她說再多怕是也無法改變齊暮雲心中定見,且齊暮雲既能在皇宮中生活,又能以貴女身分成為宇文日向的夫人,在她身後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背景及依恃,或到底處於何種險境,都是何晴雪無法懂得的,齊暮雲所身處的,似乎是一個距離她太過遙遠的世界。「是。」
齊暮雲滿意何晴雪未因忠心而一味糾纏,懂得自守其分。「把東西收起來,你再幫我看看這小襖所用的綉線顏色是否配得出來,哦,對了,你讓善清去做自己的事吧,別讓苓卿回來撞上了。」
「是。」何晴雪收拾好荷包,同時收拾自己的思緒及情緒,然後走到門外將東西交給善清,「主子是個明白人,交代我們不可張揚。」
「好,我會跟沐亞說一聲。」善清接過東西后,便快步離開了。
何晴雪鎮日提心弔膽的,卻又要依齊暮雲交代不可顯露異常,壓力極大,幸而有善清、沐亞幫忙顧里顧外,沒再發現什麼不好的事。
宇文日向離開兩個月後,吳樞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宇文日向近日就要歸來了。
等他回來后,齊暮雲的事就交由他處置,她也能尋回原本的安逸了。抱持著這種想法的何晴雪,過了自從得知有人要毒害齊暮雲腹中之胎,以及聽了齊暮雲那些讓她感到高深莫測的話之後,心境上最為輕鬆的一日。
又是一日的結束,入夜後,煩躁的心總算能稍稍和緩一些。
但神奇的夜色今晚失去了對她的效力,她沐浴后本該上床睡覺,卻是心浮不定,只好又爬起來點起燭火,在房內磨蹭著,隨手整理些雜物。
忽聞門外傳來腳步聲,停在她房門外,不待她開口詢問,就聽到阿嬌的聲音:「晴雪姊,方才吳老派人來報,王爺再過半個時辰便會回府。」
何晴雪一聽阿嬌喚她便已朝門口而去,開門后問道:「可傳給主子知道了?」早上才收到他近日回返的消息,他竟在今晚就回來了?難怪她始終靜不下心來。
「主子已睡下了,讓我來告訴姊姊,請姊姊代替主子到前頭去迎,若王爺有事交代,再請姊姊回來轉達。」
阿嬌如實轉述齊暮雲命令。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齊暮雲有孕在身,且誰人不知她不喜出芳園走動,想必也不會有人膽敢指責齊暮雲失職的。
「是。」阿嬌應聲離去。
何晴雪掩起房門,迅速更衣,但未費時梳妝,只簡單束整長發,便往前廳走去,與右副參軍、吳樞及溫嬤嬤一塊兒等待宇文日向回來。
沒想到何晴雪迎見的,不是久別重逢的歡欣跟喜悅,而是打擊和絕望。
再清醒再明白的心,終究只是自我欺騙罷了,否則她怎會感覺到心痛呢?
只是當初齊暮雲入府時,或是齊暮雲傳出有孕時,甚至是他將她調至芳園之時,她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為何現在會如此呢?
她看著風塵僕僕進門的宇文日向懷裡抱著一名以青紗覆面的女子,見眾人相迎,只隨口丟下一句:「夜已深,有什麼事明早再說,各自散了。」
他邊走邊說,與站在溫嬤嬤身旁的她錯身而過,他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徑自往後廳而去了。
何晴雪心中五味雜陳。
眾人見狀,只能聽命各自散去。
溫嬤嬤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的手臂,像是在安慰她,但依照何晴雪對溫嬤嬤的了解,那更可能是在警告她不可失態、不可忘卻本分,平白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臉面。
她看著面無表情的溫嬤嬤領著一干婢女跟上宇文日向,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何種神情,只希望如溫嬤嬤所警告的,未顯露絲毫不該有的情緒。
何晴雪身姿挺立,但神情木然的轉身要返回芳園。
轉身的剎那,她不可避免的迎視他人目光,就在瞬間,她看清了跟在吳老身後的五榴及數名侍婢向她投來的目光及他們臉上的表情。
刺眼極了,像針扎般刺著她。
那些眼神及表情有同情、有訕笑,也有憐憫……她竟然淪落到要被人同情和憐憫的地步了嗎?
在回芳園的一路上,在心裡翻攪的是些什麼樣的情緒,她無法細膩分辨,打從一開始侍寢既已料想到會有這一日的,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日竟來得如此之快,如此讓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