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砂岩古道
班杜爾汗率領兩個跟班的用鋼絲繩將陷入沙土之中的越野車拉了出來,地面留下一個深坑,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倘若越野車撞到沙嶺上後果不堪設想,因為沙嶺下是十幾米深的垂直斷崖!
「都是我的錯,不應該憐憫一個偷盜成性的小人,荒漠之神會懲罰他,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班杜爾汗真誠地向楚楓道歉,儘管已經為時已晚,但這種姿態會讓人舒服一些。
一個偷柴油的傢伙為什麼要破壞汽車剎車裝置?而且手法嫻熟,想必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旅行者因此而葬身荒漠!楚楓沉默地看一眼班杜爾汗,跳上沙嶺遠望整個丘陵地帶,才發現這處丘陵地帶與此前所經過的絕不相同。
徐罔文用考古鏟掛著嶺下的沙土,黑黃色的沙土被一層層地剝掉,挖出一米多深后露出木條和草梗,沙土也變得堅硬起來。這個發現讓他興奮不已:「這不是自然形成的沙丘,而是人工夯土牆!」
「這裡有人生活的痕迹。」老夫子從挖掘過的土裡找到一塊殘瓷,在荒漠深處出現這種生活用品的概率少之又少,是誰在這裡生活過呢?
舒妃為此興奮不已,證明這裡就是當年的軍鎮所在。用GPS定位儀再次定位,與預先設定的區域完全吻合。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抵達了古軍鎮的邊緣地帶!
詹莎莎在望遠鏡里仔細觀察著遠處的沙丘:「沙嶺的走向很奇怪,按照這裡的氣候絕對不能形成這麼大規模的沙嶺,那些荒丘才是常態。」
「如果能證明是唐朝的遺迹也許更好!」舒妃也跳上沙嶺站在楚楓和詹莎莎旁邊,舉目四望,沙嶺的走向成南北橫貫之勢,將整個沙丘地帶一分為二,斷斷續續時隱時現,最後淹沒在荒漠之中。
軍鎮的規模不小,至少駐紮百人以上。唐朝的疏勒軍鎮到底是什麼樣的呢?難道各兵種之間都有自己的營區嗎?楚楓對此感到疑惑,自己所知的是唐代軍鎮的形制很完善,而作為安西四鎮之一疏勒軍鎮的規模不小,但此處的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又處於古河道的邊緣地帶,應該是一處普通兵營而已。
楚楓跳下沙嶺,班杜爾汗已經修理好了越野車剎車系統,眾人上車繼續穿越沙丘地帶。在荒漠之中突然出現的荒丘地帶本身就不同尋常,從沙嶺的規模便可看出來當年這裡的防禦工事是何等的恢弘,即便是只剩下遺迹也在堅強地昭示著世人。
「種種跡象表明這裡不過是軍鎮外圍防禦工事,扼守交通要道,有充足的水源,生存有保障,屯墾戍邊兩不誤。」楚楓望著窗外的荒丘,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在這裡戍邊的將士亦兵亦農,雖然自給自足但生活之艱苦是難以想象的。
老夫子微微點頭:「唐初實行府兵制,兵農合一寓兵於農,但西北邊陲連年征戰刀兵不休,大多數時間都在打仗,朝廷封賞和補給不能及時兌現,府兵制逐漸衰落,被募兵制所替代,就是雇傭兵模式。」
「所以這裡看起來城防堅固,其實早已被廢棄了?」舒妃擺弄著GPS定位儀,掃描即時地圖,與儲存的古軍鎮地圖相對應,地貌卻相差甚遠,這裡不是古地圖的所在地。不禁嘆息一下。
詹莎莎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楚楓:「如果沒有後來的雇傭軍,也許恆羅斯之戰就會取得勝利,大唐王朝不會退出中亞的爭奪!」
歷史不能改寫,更沒有如果。
三輛汽車使出荒丘地帶,一條蜿蜒的古河道出現在眼前,果然如楚楓所預料的那樣,這座屯邊的軍鎮屯墾的功能大於防禦,在唐後期走向衰落也就不足為奇了。
自從汽車剎車失靈差點出車禍之後,錢飛鬱悶得要死,一路像變了個人一樣,沉默以對。班杜爾汗的長城皮卡在前面引路,速度永遠也提不起來。三輛汽車在廣袤的荒漠里就想甲殼蟲爬行一般。
又走出大概五十公里的樣子,地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連綿起伏的紅色砂岩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被河水沖刷的痕迹清晰可辨。砂岩山氣勢恢弘綿延逶迤,給人一種無限蒼涼的感覺,尤其是在烈日炙烤之下,砂岩山如燃燒一般,展現出那種完全原始狀態。
汽車駛進砂岩山地之中,在山的陰影里爬行。這裡的確是純粹的原始狀態,好像幾千年沒有人光顧一般,碎石密布的山地里根本沒有道路可行,而那條古河道也消失了蹤影。
中午時分,探險隊在一處高大的砂岩山陰影里停下來修整,所有人都在躲在陰涼之處躲避熱浪,但還是汗流浹背苦不堪言。錢飛現在終於知道困在荒漠里是什麼感覺了:生不如死!
班杜爾汗說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到他所說的那座深谷,但枯燥的路程已經讓人受夠了,隊員們躲在陰影的角落裡昏昏欲睡,他們不想再看那些一成不變的砂岩景觀。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才是這裡的風景,三輛汽車十幾個夢想尋寶的人,還有班杜爾汗站在砂岩上的身影。
他在砂岩上面「放歌」——說是放歌倒不如說是吼叫,似乎是在發泄憋悶已久的怨氣一般。
「他在幹什麼?」錢飛踢了一腳班杜爾汗跟班的問道。
跟班的木訥地看一眼錢飛:「在祈禱一路平安。」
「祈禱個屁?老子隻身都能跑兩個來回!」錢飛仰面倒在沙地上,望著高遠蔚藍的天空,如果讓他重新選擇的話,寧肯留在補給站抱著女人美美地睏覺,也不會來兔子不拉屎的荒漠探險。關鍵是無險可探!
這裡的確沒有人涉足過,楚楓沒有發現有人走過的痕迹。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無聊的休息之中的時候,遠處傳來猶如萬馬奔騰的聲音,班杜爾汗從砂岩上奔跑下來,嘴裡不知道喊著什麼。
天邊出現了烏雲,翻滾著向前推進!楚楓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緊皺眉頭盯著鋪天蓋地的烏云:「那是什麼?」
班杜爾汗的兩個跟班的淡漠地望一眼烏雲也不禁驚駭起來,班杜爾汗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該死,快上路,黑風暴來了!」
不是烏雲,而是沙暴。
「我們應該在這裡避風!」錢飛抓住班杜爾汗的脖領子怒吼:「你能跑過黑風暴嗎?迷路了就他娘的全軍覆滅了!」
「我是嚮導!必須逃出砂岩山地避開黑風暴!」班杜爾汗掙脫錢飛用力地揮動著胳膊,兩個跟班的跳起來鑽進了皮卡里。
錢飛氣得一跺腳,這是什麼理論?正在猶疑之際,地面忽然顫動起來,似乎有幾百頭大象在地下奔跑一般,驚心動魄。
舒妃指揮眾人上車,汽車的馬達立即轟鳴起來,追向前面的皮卡,一支沙漠狐狸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的,險些被越野車給撞到。
三輛汽車在亂世砂岩山裡爬行,而方才還烈日炎炎的天空頃刻間便變得陰沉下來,大風夾雜著砂礫拍打著車身,暴風中心還沒有抵達砂岩山區,便已經飛沙走石了。楚楓現在才明白班杜爾汗說為什麼不能在原地避風,那些拳頭大小的砂岩砸在人身上就跟炮彈似的,倘若暴風中心區域經過這裡的話,無疑會車毀人亡!
對講機里傳來班杜爾汗的聲音:改變路線,兩點鐘方向全力前進!
錢飛沒有來得及多想,向右側猛打方向盤,向兩點鐘方向猛衝過去。外面飛沙走石,能見度急速降低到不超過十米。而且風力還在持續加大,能見度越來越低,黃沙漫天,風聲轟隆,不時看到山上滾落的砂岩石塊。
車子顛簸得厲害,舒妃僅僅地抓住楚楓的胳膊,指甲幾乎嵌入了他的肉里。楚楓沒有任何感覺,保護女人是男人的本能,不管是多麼軟弱的男人都會有這種本能。
「天那……」對講機里傳來班杜爾汗驚恐的叫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楚楓立即抓過對講機:「怎麼了?回話!」
「進入了暴風中心——暴風中心!」
暴風中心是什麼樣的沒人知道,也沒有人經歷過,但所有人都發現他們正置身於暴風的漩渦當中,周圍全是翻滾的石頭,能感覺到砂岩砸在車頂發出「砰砰」的聲音。前面的皮卡打著雙閃,錢飛只憑藉閃光燈的亮光開車,而地面上的情況根本看不清,也來不及去看。
砂岩的硬度取決於風化程度,這裡的砂岩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硬,所以才被暴風刮的飛沙走石,不堅固的砂岩自然滾落摔碎,一路上全是碎石,說明這裡經常有風暴光顧。
十多分鐘后最猛烈的風暴終於過去,蔚藍的天和火辣辣的陽光依舊,眾人跳下車才發現已經出了砂岩地帶邊緣,回頭望著遠去的暴風烏雲,都不禁目瞪口呆:沙暴幾乎摧毀了砂岩山谷,谷內大小石塊密布,地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越野車被砸得坑坑窪窪,車頭前面的漆早被磨沒了,露出鋥亮的鐵皮,而班杜爾汗的長城皮卡差點被砸癟了,一個輪胎徹底報廢。
錢飛從駕駛室里滾到地上不吐出嘴裡的沙子,粗魯地罵著。
「黑風暴不常見,但遇到就會扒皮,如果沒有準備的話就會葬身山裡面。」班杜爾汗漠然地望著前方的荒漠:「我遇到過兩回,上次也是走這條路線,兩輛車報廢,他們不聽我的話留在原地避風,結果被埋了,三條人命啊!」
楚楓相信班杜爾汗的話,風暴是在荒漠平坦之處生成的,沿著古河道推進,而這條砂岩山谷是唯一的通路——也就是說當年這裡是一條古道,一千多年過去之後,古道早已被黃沙所掩埋。而且他推斷在屯墾軍鎮所遇到的那道沙嶺應該就是這條古道的延伸,而不是什麼夯土牆。
「謝謝你!」舒妃長出一口氣,班杜爾汗的經驗足夠豐富,否則以自己的經驗的話一定會步前者的後塵。
探險團隊最重要的就是嚮導,一個經驗豐富的嚮導就是探險者的全部。所以舒妃對班杜爾汗的疑慮打消了不少,但也不意味著完全相信他。
徐罔文拿著考古鎚子敲打著一塊砂岩,想找到有關古生物相關的線索,但毫無所獲。正當喟嘆之際,卻發現砂岩下露出一塊不一樣顏色的石頭,順手敲打一下,鎚子竟然彈了起來。徐罔文興奮地叫喊:「快來看我發現什麼了!」
具體而言這塊石碑不是徐罔文發現的,而是被黑風暴給「吹」出來的。殘破的石碑被全挖出來人們才發現上面的自己已經風化的看不出形狀了,老夫子摩挲了半天才確認上面刻的是「方城驛」。
「這塊碑足矣證明大唐軍鎮的存在,這附近應該有一座叫方城的城池,砂岩山谷是當年的驛道,而這裡曾經有一處驛站。」老夫子拍了拍石碑,早已被風化得不成樣子的石碑透出古老而滄桑的感覺。
楚楓微微點頭,石碑的發現再一次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史料上沒有這個驛站,古軍鎮地圖上也沒有標明。」舒妃看一眼楚楓:「既然有方城驛勢必存在一個軍鎮堡壘,我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方城應該是依河而建,勢必在古河道附近。」楚楓淡漠地揮手,鑽進汽車裡,
史料記載疏勒國從秦漢時期就依附於中央政府,到曹魏兩晉南北朝時期對西域的經營減弱,疏勒國與北突厥始終對峙,這種對峙直到唐朝才逐漸打破平衡,唐太宗在西域設立安西都護府,這裡才穩定下來。
楚楓預感到所謂的「方城」不過是疏勒軍鎮防禦體系中的一環,但是否駐紮過大唐驃騎軍卻是未知。一千多年過去,相關的歷史遺迹全部淹沒在時光之中,能保存下來的文物少之又少。
汽車在古河道里緩行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地貌陡然發生了變化,前面似乎出現了一塊荒漠綠洲。久違的綠色從天而降一般,與荒漠接壤的邊緣處重現了生機。長城皮卡車忽然停下來,班杜爾汗跳下車,跪在光禿禿的砂礫上,做著讓人費解的動作,似乎是在祈禱。
錢飛停下車回頭看一眼舒妃:「組長,你雇傭的最好的嚮導,除了祈禱之外好像什麼都沒做!」
班杜爾汗做了很多事情,只是在錢飛的眼裡他做得還不夠,尤其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個錯誤足矣毀掉他所有的辛苦勞動。
詹莎莎舉起望遠鏡觀察著,一條山谷猶如游龍一般在遠方延伸,目之所及天地混為一體,但都被蔥鬱的綠色所代替。這種地形極為特殊,在不可能出現綠洲的地方竟然就存在綠洲,儘管它與周圍的荒漠環境格格不入。
「那裡是方城嗎?」舒妃用GPS定位儀定位,顯示出一張全景地貌圖,那抹綠色深谷如游龍一般蜿蜒。
楚楓搖搖頭:「真正的探險才剛剛開始!」
班杜爾汗面露神秘地走過來:「老闆,卡熱古麗就要到了,那裡十分危險,為安全起見我們必須在谷口搭建營地。」
天色漸晚,如果再不搭建好臨時營地的話他們就得露宿荒谷了。舒妃擺擺手:「一切由你決定吧。」
眾人折騰了一整天筋疲力盡,抵達了目標區域之後才發現探險旅行不是鬧著玩的。置身荒漠之中時時處在險境中,而往往是當你發現危險之後才意識到有些后怕。尤其是眼前的這座神秘莫測的荒谷,似乎散發著一種詭異的氣息。
唯有對死亡敬畏的人才能感覺到危險的存在,而那些被夕陽下的美景誘惑的人正在讚美大自然的奇迹,比如徐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