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病了
李曉白偷偷吐了吐舌頭,果然,老闆在病人那裡積壓的脾氣要爆發了。
「你,把我最近的病人預約全部推掉。」杜墨清綳著臉,任性的說道。
「噯?」李曉白微微一愣,都推掉?
雖然他是老闆,但也不能這樣亂來啊。
這些病人有的是排了半年的預約,才等到見「名醫」的機會。
有的是已經進行了幾個療程,正在治療的關鍵期,怎麼能這麼沒醫德?
「正在進行的療程先保留,之前預約的全推掉。」一眼看出李曉白的想法,杜墨清補充一句。
他真想甩手去度假,不當什麼心理醫生了,每天面對那麼多神經病,簡直要瘋!
反正現在有花不完的錢,何必再和心理有問題的瘋子們打交道?
如果李曉白知道自己曾經所崇拜的完美醫師,內心是這種想法,她一定會失望至極。
畢竟,不管杜墨清私底下怎麼任性古怪,他在病人面前,是一個相當有醫德的人。
「可是……明天下午,有個媽媽……」李曉白想到明天的預約,正要說話。
杜墨清抬起手,皺著好看的眉頭:「快三分鐘了,準備送病人離開這裡。」
說完,他轉身往辦公室走去。
李曉白鬱悶的嘆了口氣,往那間診療室走去。
禮貌的敲了敲門,李曉白推開房門,看到裡面坐著一個挺漂亮卻很憔悴的女人,正一臉茫然的縮在沙發上,臉上似乎還有淚痕。
「張小姐,我送您出門吧。」李曉白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
這個病人來過兩次,叫張玉,25歲,病因是情傷引起的重度抑鬱。
李曉白所知道的資料就這麼多。
「你說我到底哪裡不好?為什麼要拋棄我?」張玉突然抓住李曉白的手,痛苦的問道。
「呃……可能您值得擁有更好的……」李曉白遇到過剛開始走不出陰影的病人。
「可我都為他打掉孩子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名分?他說過我只要聽話,就能做一輩子的愛人……」張玉暴躁的站起身,突然咆哮起來。
李曉白被她猙獰的神色嚇得後退一步,隨即按住她激動揮舞的雙手。
「所以你離開他是對的啊。」李曉白不懂杜墨清用什麼方法安撫病人,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給對方一點安慰,「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何必再想著他?」
「不,我愛他,我無法忘記他,峻,峻……別拋棄我……不然……不然我死給你看……」張玉突然拽開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腕。
李曉白看見她手腕上的傷口,倒吸一口冷氣。
真的是重度抑鬱症患者,竟然自殺過。
那結白的手腕上,有三四道深深淺淺的傷痕。
「我死了,是不是就會記住我?」張玉突然一頭往旁邊的牆上撞去。
這間小屋子裡,連牆壁上都掛著柔軟的壁毯,也沒有放任何尖銳的東西,桌椅全是軟綿綿的材料,就連桌上放著的花瓶和水杯,都是顏色清雅的硅膠製品。
總之,杜墨清像是料到會有一些偏執狂和危險的病人會在診療時,突然自殘或者發狂,所以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柔軟溫暖的,絲毫不能傷人。
「你有家人嗎?」李曉白見她自殘般的撞著牆,突然問道。
張玉根本聽不到她說的話,拚命的用頭撞著牆。
「你死了,除了你的親人,誰也不會記得你。」李曉白像是在自言自語,「死亡只會讓不愛你的,依舊不愛你,讓愛你的人,痛不欲生。」
她永遠都記得……死亡來臨時候的滋味。
那種失去的痛苦,眼睜睜看著生命被奪走的痛苦……
是活著的人一生的噩夢。
雖然牆壁掛著厚厚的柔軟的壁毯,也經不住張玉發狂似的撞擊。
「我死了,他一定會來我的葬禮……」張玉根本聽不到身後變得憤怒的聲音,依舊拚命的用頭撞著牆,說道。
「你以為死亡是什麼?你以為活著是什麼?不要蔑視父母給予你的生命!」李曉白從她的背後,一把抱住她。
這種時候,李曉白知道應該請專業的心理醫生過來解決,但她怕自己一離開,真的出人命了。
而且這個專為病人診療的房間,隔音性實在太好,哪怕虛掩著門,也很難傳出聲音出去,更何況杜墨清在辦公室,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同樣很好……
李曉白只能從後面死死的抱住張玉,在她耳邊大吼:「像你這樣自己放棄自己的人,本來就不配得到幸福!」
張玉突然不撞了,肩膀劇烈的抽搐起來。
不配嗎?
是,她是不配,所以死了就好了……
「但……有很多那麼努力的人,也得不到幸福。」李曉白放柔了聲音,在安靜下來的張玉耳邊,低聲說道,「你知道死亡是什麼嗎?你知道……身邊最親近的人離開自己的感覺嗎?」
「生命終止,不再存於這個世上,從此,這個世界的溫暖和寒冷,都不會再感知,也不會知道,最牽挂的人,最放不下的人,最愛的人,最親的人……他們的快樂和悲傷。」
李曉白緊緊抱著張玉,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悲傷。
「我曾是外科學生,解剖過屍體,我看見死人在我的手術刀下,一點點露出內臟,那暴露出來的心臟,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對這些屍體很敬畏,卻從不害怕。我那時候,天真的認為,只要有醫術和手術刀,我就可以將瀕死之人,從死亡之神的手裡奪回來。」
「可是,有一天,我最親近的人,在我的面前倒下了,我看著血從他身體里飆射出來,我想幫他止住,但不管我怎麼努力,都無法……」
李曉白突然停頓了一下,眼眶很熱,好像有什麼要衝出來了。
「我一直遵循老師教的指壓止血,拚命的壓住出血的血管上方,但是……血還是不停的流,很燙很燙,就像要帶走生命所有的熱量。」
想到那些鮮血,李曉白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張玉被她抱住勒的胸口生疼,但似乎被她某些無法言語的悲傷傳染了,竟沒有掙扎,安靜的繼續聽著。
「我是第一個發現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的人。」
「準確的說,我是一分一秒的感受著……感受著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李曉白閉上眼睛,狠狠咬了咬唇,想止住那蔓延的悲傷。
和不想回憶的那個畫面。
「最後,他的血不再往外流,我能感受到最後的溫度,就是指尖肌膚殘留的體溫。和解剖時屍體,完全不一樣……我親眼看著生命一點一滴的消逝,卻無能為力。」
「我有時候會自私的想,自殺的人,為什麼不能把生命換給那些想繼續活著,卻被意外奪走了生命的人?有的人明明那麼努力,可是,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張玉感覺到肩膀上熱熱的液體,她的心突然一酸,轉過頭,看著緊緊抱著她的新員工:「那個人……是你的男朋友?」
李曉白聽到張玉恢復正常的聲音,心裡鬆了口氣,睜開眼睛正要回答,突然看到不得了的東西,渾身的肌肉繃緊,心臟緊緊一縮,隨即眼前一黑,「哐當」一聲,毫無預兆的暈倒在地。
等到李曉白悠悠醒過來,剛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張冷冰冰的俊臉,頓時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淋下,立刻清醒過來。
「你有愛爾式綜合症?」杜墨清看見她還帶著一絲迷茫的眼神,不含感情的問道。
「你對病人……不是很溫柔嘛?」李曉白揉著頭,勉強坐起來,苦笑著反問。
「那是對我的病人,付過錢的病人。」杜墨清見她強撐著坐起身,伸出手,但隨即有收了回來,冷淡的說道,「不是你這種我付了工資,還要在我的病人面前暈倒的笨蛋。」
「啊……張小姐呢?」李曉白終於想到張小姐。
「想當心理醫生,先把自己的癔症治好。」杜墨清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清醒,心裡鬆了口氣。
愛爾式綜合症就是暈血症,屬於癔症的一種。
李曉白患上這麼嚴重的暈血症,當然無法再拿手術刀。
「張小姐她……」李曉白還想著病人,只是回憶到她額頭撞出的獻血,還是有點犯暈。
她努力剋制自己對鮮血的恐懼,已經進步很多。
要知道那場意外剛發生之後,她只要回憶起手上的血,就會吐得昏天暗地,甚至在課堂上休克過一次。
好在她的同學個個都是醫學生,當場搶救過來……
之後李曉白也進行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加上自我調節,終於不至於回憶到那一段就會休克暈厥,但就是無法再拿起手術刀。
哪怕是小小的傷口,只要冒出血珠,都能讓她血液凍結,直冒冷汗。
這就是為什麼一個優秀的醫學生,選擇了醫界領域,和她的專業最遠的心理醫生……
無法面對傷口的人,根本不能做醫生。
「已經走了。」葉修剛的聲音插了進來,打趣著說道,「你把她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