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話人生》十(7)
在丹麥,人們認為我創作的所有作品,最好的無疑是童話。因此,我得略微多交代幾句。其實,我的童話剛剛出現時,並不太受歡迎,像我說過的,只是到了後來,才得到真正的承認。
我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童話是收入《哈茨山遊記》中的《不倫瑞克》不倫瑞克原為德國一個州——譯註,它既富戲劇性,又帶點反諷的意味。《海的女兒》也收在這本書中。1846年,有批評家注意並指出,《呂內堡荒原的小精靈》在表述方式上完全是童話風格。
1835年,《即興詩人》剛出版幾個月,我就出版了我的第一本童話集。人們認為這樣的作品沒什麼價值。確實,正如我在前面提到過的,人們甚至對此表現出遺憾,認為我的《即興詩人》好不容易在寫作上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又馬上退回去寫童話這樣的幼稚之作。原本想,我的創造性才華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寫作視野,理應獲得讚揚和認可,結果除了譴責什麼也沒得到。連幾個對我有很好評價的好友,都建議我以後再也別寫什麼童話了。人們都覺得我在童話寫作上沒有天賦,而且童話寫作與我們生活的時代也不相符。還有人說,如果我非寫不可,那必須得先學習法國的童話。《文學月評》對我的童話隻字不提,即便今天仍然對我的童話視而不見。由約翰尼斯·尼科萊·霍斯特編輯發表的針對批評和「反批評」的《丹諾拉》,是1836年對我童話的惟一一篇評論。這篇評論現在看起來極為可笑了,可當時卻折騰得我心煩意亂。
他評論說:「這些童話也許能逗逗孩子,但不會對孩子有什麼教益,而且,當今評論界也不能保證這些童話對孩子不構成傷害。至少沒有人會斷言,當孩子讀到後面這個情景,將使他們的感覺變得敏銳——一位公主在睡夢中騎著一隻狗,到了一個士兵那兒,士兵吻了她。醒來以後,她把這個奇怪的夢當成一段迷人的插曲講給別人聽。」在這位批評家眼裡,《豌豆上的公主》缺乏情趣,「不僅談不上文雅,甚至是不可原諒的。因為孩子們看完童話以後得出一個錯誤印象,即像公主這樣的高貴女士一定都非常脆弱,容易悲傷。」批評家最後希望我這位童話作者,以後別再把時間浪費在「獻給孩子的童話」寫作上。然而,那些鮮活清晰、生動逼真的童話影像,就是硬刻在我的腦子裡,使我不能把筆停下來。我的第一本童話集,只是像瑪薩烏斯那樣,把我孩提時代聽到的童話用自己的語言複述出來。那是最自然不過的敘述語言,它發出的悅耳音調至今仍在我的耳邊迴響。當然,我很清楚,這位批評家也會責難我使用這樣的語言。因此,為了讓人們有心理準備,我把這些我原本既是寫給孩子,也是寫給大人看的童話,稱為《講給孩子們聽的童話》。我第一本童話集的最後一篇,是我原創的童話《小伊達的鮮花》。但也有人挑出小毛病,說這個故事和德國作家霍夫曼的某篇作品太貼近了,而且,我自己在《步行記》里這麼說過。
我寫童話的**愈發強烈,根本停不下筆來。有些人還對我上邊提到的童話表示很喜愛,這友誼的星火之光促使我儘可能施展才華,寫出更多的這類童話。第二年,我的第二本童話集出版了。隨後不久,我又推出了第三本,裡邊就有我寫的最長的一篇童話《海的女兒》。這篇童話頗為引人注目,人們也開始對我隨後出版的童話集增添了興趣。後來,每逢聖誕節,我就出版一本新的童話集。很快就形成了一個慣例,每年的聖誕樹上不能沒有我的童話集。費斯特先生和約根森小姐甚至試著在舞台上講了我一篇新奇有趣的童話故事。我這些童話和那些人們聽膩了的徒有華麗辭藻的童話可不一樣,講出來它是那麼地新鮮,富有變化。這種講童話的方式獲得成功,雖然人們最初還不太接受,但尤其最近幾個月,人們對這種方式已非常痴迷。德國一位十分著名的美學家,曾跟我談起關於在舞台上講童話故事的事,他評價極高,還補充說,丹麥的公眾一定有很高的文化素養和鑒賞品位,能不受閃閃發光的外殼的誘惑,而直接領略童話的內核精髓。我本來想告訴他,觀眾幾乎沒有為我的童話鼓掌的,而是為那些講故事的著名的男女演員。但我沒說出來。
前邊剛說了,為了一開始就給讀者一個正確的印象,我把第一本童話集叫《講給孩子們聽的童話》。我的文字,完全是我跟小孩子講故事時的表述口吻,我漸漸得出結論,每個年齡段的人都喜歡這樣的文字風格。孩子們最喜歡童話里描寫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裝飾,而另一方面,成人則對隱藏在故事背後的深刻寓意更感興趣。把童話變成孩子和成人都能看的讀物,我相信,這也是今天任何一位童話作家的寫作目標。他們找到了開啟童話的大門,領悟了童話的精神。因此,我在出版第三本新童話集時,刪除了那句話「講給孩子們聽的童話」。這些我精心構思寫作的童話,得到了人們真心的喜愛和承認。我不能奢望更多,倒真有點擔心、害怕,以後每一本新書還能否得到這樣的激勵。
《祖國》是全丹麥媒體中對我的《新童話集》給予完全讚揚和肯定的第一家。《新童話集》的第一冊中收錄了《醜小鴨》和《夜鶯》等篇。後來,也是《祖國》報道了我在國外獲得的極高聲譽。這已經是1846年的報道:「英國文學界頗負盛名的評論刊物《雅典娜》對安徒生童話的英文譯本作了如下評論:『這本童話集富於想像,對它最適合的評論,應該說它一個小精靈發出的陣陣悅耳的音樂,就像韋伯在《奧伯龍》中世紀民間傳說中的小鬼之王,亦即小仙女王后泰坦尼亞的丈夫——譯註里編織出的美人魚,或者是李斯特低語般輕柔的即興彈奏。寫到普通的奇普薩德英國倫敦的一個區和大街名——譯註的那些段落,太直截了當、鋒芒畢露了,而且談不上文雅,以致不能讓高雅的讀者來讀這如此充滿魅力的描寫。世界能老嗎?像有些人抱怨的,詩人會退化成神經錯亂的造物,把生命浪費在到祖先的墳墓中去尋找那些保存的仍然精美絕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遲早都要見天日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