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化魔(4)

129.化魔(4)

時空在那一刻凝滯了。

庄祁以那樣一個彆扭的姿勢懸在半空中,邪靈桀桀的笑聲戛然而止,康釉蓉背對著他們,臉上是迷濛又驚慌的神情,她確實是新生,只是肉體還未長成,便被扼殺了。

邪靈最初的計劃當然是讓康釉蓉徹底復活,但現在形勢變了,計劃也就變了,當康釉蓉的心臟泵出滾燙的血液,隨著她的復活,庄祁開始動搖。這一切的時機是那麼完美,看著康釉蓉變得僵硬,褪化成紙,一點點碎開,化成了灰,邪靈攥著那顆心臟,收進了體內,而後化成了一絲一縷的黑氣,鑽進了庄祁的身體里。

千百年前,它就是庄祁。

——魔尊為尋一亡靈大鬧冥界,擾亂眾生秩序,踏足冥界不過短短半日功夫,在人界釀成的卻是長達三百多年的戰亂。為降服魔尊,天界繼而派出諸多神兵天將,最後由觀音大士出面,重新將魔尊鎮壓。

......

「魔尊。你可知錯?」

「何錯之有?」庄祁褪去了一身黑衣裳,換了潔白的華服,與冥界眾人截然不同,只是為了讓那隻小野貓能一眼注意到他。白衣翩翩,氣度不凡,任何人都不能想象到這是魔界的至尊,還誤以為是哪位貴公子誤入冥界。

「你竟不知錯!」天帝震怒。他看不慣庄祁的一襲白衣,看不慣他蓋過天界的風頭,這種看不慣是由來已久的,不論是庄祁墮仙前,還是庄祁成魔后。「要你好好看看吧!三界眾生,生靈塗炭!還有這冥界,一那由他【注】的亡靈皆因你而不得往生!」

庄祁看著天帝,眼神里沒有一絲情緒,有的只是淡漠。偏偏這樣的淡漠讓天帝覺出他有幾分「不屑」的意味,心中怒火叢生,正要發作時,庄祁開口了:「宇宙浩大、萬事萬物皆有生死,七情六慾乃六道中的常理,欲雖生怨、生怖、生憂,然多情生生不息流轉、輪迴才得以如常,天界容不得仙有仙根,故我墮仙,你又容不得我力沛三界,故我成魔,而今,我不過尋一友人,你又容不得了?」

「庄祁!」天帝沉沉怒喝,「莫要胡言亂語,就事論事,你當想想被你所牽連的生靈。」

「本尊一直在就事論事。」庄祁整了整衣衫,撫平每一絲褶皺,「生靈也好,死靈也罷,因果已經種下,我自會承擔。」

「魔尊,」觀音深知庄祁和天帝素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既覺得無錯,又要如何承擔此果?」

「大士素來公正,有何見地?」庄祁眉眼淡淡,原先黑白分明的瞳目,在成魔后化成血紅,觀音心裡一顫,避開庄祁的目光,垂下眼睫,望著自己瓶里的柳枝,「那隻野物已經投入畜生道輪迴六遭,第七遭正好投入人道,然方才混亂,又引起人界動蕩數年,本座允那野物生生世世投入人道......」

庄祁聞言擰眉,細微的動作帶出凌厲的殺氣,天界和冥界眾兵下意識舉起武器防備,場面頓時又陷入尷尬的境地,大士仿若沒有察覺,無動於衷般地繼續說道:「本座將取走你的慾念,鎮壓於東海之下,而你前往忘川擺渡,千年之內褪去所有魔力,投入人道,可與那野貓有一世交集。你可願意?」

「......」庄祁沒有立即回應。

黃泉兩邊的天兵陰兵卻炸開了鍋。當初庄祁墮仙,在六界引起的轟動十分巨大,眾仙皆說庄祁不配為仙,仙不能有情、不能有欲,而魔界、妖界也看不起這「外來的」,然好事者眾,前去挑釁的一波接著一波,庄祁大殺四方,完全沒有一絲仙家風度,連著殺了四天三夜,最後還說了一句「暢快」,最後庄祁一統魔教,奠定了魔尊地位。

那之後,沒人再提庄祁曾經是仙,他們都說:庄祁本該是魔。

一直被勒令等候在冥界外的魔界眾魔嘩然不已,頓時再也等不住,煞氣滔滔,就要往裡沖。庄祁的魔力,讓三界六生忌憚,魔界萬萬不能失去庄祁!再說了,從魔尊到忘川擺渡,它們魔界豈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還請魔尊三思!三界如今以三角之勢彼此抗衡,一旦您去了,魔界必將遭到屠戮!」

「魔尊三思啊!捨棄魔力要承受割肉剮骨之痛,那是千年的刑罰!莫要上了他的當!」

「魔尊三思啊——」

勸阻聲此起彼伏,庄祁充耳不聞。

他站在那裡,望著遠方,好像在思量,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為了一隻貓,一千年的刑罰,值嗎?捨棄所有力量和地位,值嗎?

庄祁勾唇笑了笑,如果在乎這些,他就不是庄祁了。正因為不曾在乎過,所以輕易墮了仙,連成魔都沒有什麼考慮,想做就做了,只因魔能不受善惡的拘束,但當魔界也有了等級的分化、制度的確立,曾經自由自在的魔界也沒有了什麼意思。倒不如去做個擺渡人......

再說那隻野貓,對庄祁也不是那麼重要,但也絕不是不重要,否則怎會為了它破開封印,闖入冥界呢?

「願意。」庄祁道。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至於又引發了怎樣的軒然大波,都與庄祁沒有關係了。觀音大士剝去他的慾念,又剝去他的一層記憶,庄祁從此在忘川上承受著日復一日的苦楚,等待著千年後徹底褪去魔力的那一天。

小島上、山洞裡,時空依舊凝滯著,強大的力量在庄祁體內激蕩。邪靈是當年的慾念,康釉蓉心臟里封印的,則是被剝去的記憶。而現在,三者交融。

庄祁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

靜待幾秒,他知道了這是他的深層意識。毫不意外,邪靈出現在他對面,並第一次,化成了庄祁的模樣。

兩人一模一樣,仿若鏡像。

「等你許久了。」邪靈道。

「我?」庄祁一挑眉。

「不不不,不是『你』,是這副身子。」邪靈解釋道,他湊近庄祁,做出要擁抱的姿勢,伸出了胳膊又收回來,滿足地上下打量,「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啊。」

「你以為我會讓你為所欲為?」庄祁眯起眼睛,對著另一個自己說「你」很是奇怪,可是邪靈不這麼想,「你只是身體,我才是靈魂,只有我回來,才是正確的。」

庄祁沉默。邪靈經過千年,又吞噬了諸多魂靈,早已經是獨立的魂體,擁有獨立於他的意識,即使邪靈源於當年他的慾念,如今他們早不能共存在同一副驅殼中。

「來吧,魔界還在等著我們。」邪靈笑著,血紅的瞳目正視庄祁黑白分明的眼睛。

「魔界早已消亡。」庄祁道。

「真的嗎?」邪靈反問。

邪靈太過於勝券在握,太過於胸有成竹,讓庄祁皺眉,但真正讓庄祁焦慮的,是他感受不到龍淵的氣息。

「沒有用的。」邪靈像是洞悉了庄祁的每一個想法,「龍淵已經不受你控制了。」

指尖漸漸發麻,腳下像生了根一樣,變得越來越沉重。庄祁連手都抬不起來了,很快,眼皮都不受控制,視線固定,變得僵硬。邪靈配合他的姿勢,湊到他眼下:

「來吧來吧,魔尊大人。」

邪靈抬起手,庄祁感到眼皮更加沉重了,意志也消沉,像踩進了棉花了,漸漸地,緩緩地,沉了下去。

「嚓」的一聲脆響,是康釉蓉碎成紙片后發出的。

時空重新流動,張先敏的眼皮顫了顫,清醒過來的一瞬間從地上一躍而起。颶風停下,血水落雨一般嘩啦啦砸下來,正好砸了個劈頭蓋臉。張先敏回頭看庄祁,見他獨自站在座台上,含著嘴裡的血沫問他:「邪靈呢?康......」

庄祁轉過頭,聲音暗啞,充滿脅迫和魅惑:「誰?」

「邪靈啊......」張先敏順著他的話回答,身體先一步意識到了不對勁,迅猛地向一邊閃去,躲開了庄祁的攻擊。「我靠啊,你腦子進水了?」

邪靈無畏地一撇嘴,庄祁的身子讓它不適應,它抬起胳膊,舒展懶腰,好比公園裡晨練的大爺大媽一樣自在輕鬆。骨骼舒展時發出「叭叭」的脆響,讓它的心情空前好了起來,目光落到張先敏身上,計上心來。

循著腦海深處的記憶,邪靈攤開左手,右手食指為刀,在左手掌心輕輕劃開一道血痕,取出了龍淵劍。龍淵的鳴嘯聲讓它興奮,持劍向著張先敏,邪靈學著庄祁的樣子溫和一笑:「先拿你試試吧。」

「你丫的。」張先敏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庄祁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讓他不爽,剛想嗆聲,龍淵的劍氣便到了眼前,劃過他的面頰、也劃開了他的肩膀,脖子上也綻開一道血口。

邪靈歪歪脖子,拎著龍淵劍,有些遺憾:「不太靈敏啊。」

「我凸(艹皿艹)@#¥%......」張先敏破口大罵,不知道庄祁突然抽的哪門子瘋:「庄祁你還自詡多厲害!這就被邪靈奪舍了?!真是看走眼了!那誰還天天誇你......誰?!」

張先敏堪堪躲過攻擊,不妨身後有人拽住了他。

「林稚秀?」張先敏對上林稚秀的眼睛,脫口就是一個「滾」字。

林稚秀才清醒過來,身體也沒有恢復,被他甩開后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又拽住張先敏,「背上大師,我們走!」

「憑什麼我背?」張先敏一怔,又道:「憑什麼聽你的?你現在又是什麼東西?」

「蠢貨。」林稚秀不欲多言,半托半抱拉起天怡大師,就往外頭跑去。

「搞毛啊。」張先敏回頭,庄祁像是發神經一樣,突然握住龍淵一動不動,表情不停變幻,左手按著右手,自己再跟自己較勁。

「他怎麼了?」張先敏跑在林稚秀身邊,托起天怡大師的另一隻胳膊,架到肩膀上。

「化魔了。」林稚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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