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庄祁的心魔
「嘿!」吳浩霆沖庄祁招招手,「嘿嘿,這!」
這是F是西南角的城新區,擠擠挨挨的居民樓、錯落有致的辦公大廈,規劃中的商業圈,在白日看來或許會被欣欣向榮的繁華氣息所蠱惑,然而入夜後的冷情和荒涼猶如一座死城,放眼望去,整片居民樓小區只有三三兩兩的一點兒燈光。
司機放下庄祁便走了,偌大的陽弘廣場只有零星的幾個路人,商鋪都已打烊,吳浩霆為了躲避寒風,窩在一個拐角處,庄祁循聲看去,只看到暗夜裡的一點紅光。
吳浩霆走出角落,順手丟掉手中的煙,依舊是一身黑的精幹打扮,頭上還配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你每回的打扮,」庄祁故意玩笑著打量他幾眼,「都很不像好人。」
「哈哈,」吳浩霆拍了拍自己的皮夾克,「昨天去夜/總/會蹲幾個大佬,凌晨把人摁住了,一直做調查到下午,就沒回去換衣服了。」
「可以,很社會。」庄祁指了指吳浩霆脖子上的大金項鏈,豎起了大拇指。「應該再來個紋身什麼的。」
「那必須!」吳浩霆摸了摸脖子,又樂呵呵地挽起袖子,「局裡那幫小丫頭片子囔囔著做戲要做全套,也不知擱哪整的,紋身貼!」
庄祁借著手機屏幕的亮光看了一眼,一尊閉眼的佛像,盤腿坐在蓮花上,一掌立在胸前,看起來卻殺氣騰騰的。
「花臂?」
「可不。」吳浩霆放下袖子,「而且質量比咱們小時候玩的那好多了去了。」
庄祁笑笑,「怎麼找到這家店的?」
「這個店很狡猾,不只是發貨時借用了一個假地址,註冊的地方也是借用了一個空殼,本來以為還會多費點功夫,沒想會捉到在趙棗兒公寓里縱火的嫌疑人。」
縱火犯年紀不大,叫葛軍。二十五歲,初中輟學,之後一直是小縣城裡的無業游民,直到前兩年說跟著一個大老闆做生意,才來到了F市,但具體做什麼工作沒有人知道,葛軍也不跟家裡人或者鄉親們來往,也沒有什麼朋友。
葛軍被捕時,正因為跟人在麵館里起了口角而大打出手,做筆錄時調查員發現他的身形像極了吳浩霆在查的縱火犯,便順口問了葛軍上禮拜的行蹤,葛軍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調查員板起臉深入問了問,葛軍不比看起來那麼大膽,一嚇唬,就都交代了。
有人用十萬元雇傭他去趙棗兒家裡尋找一本筆記本。
「什麼筆記本?找到了嗎?」庄祁皺起眉。
「找到了,但他沒看過裡頭。」吳浩霆比劃著,「說著一本有封皮的日記本一樣的東西。」
「雇傭他的人是誰?」
「他說沒見過面,只是電話聯繫,快遞員的衣服是他自己準備的,但縱火的東西和其他工具是對方郵寄過來的。」
「沒見過面?」庄祁一挑眉,「糊弄誰呢。」
「他一開始倒豆子一樣地,到這不知怎的不說了,嘴閉得死緊。」
「因為怕死。」庄祁提到姚甜和孫三井等人,「有種噤聲術,用來封口,中了這道術法的人就算透露哪怕一點點,都會灰飛煙滅。」
「能解嗎?」
「解鈴還須繫鈴人。」
吳浩霆一點頭,也不強求,繼續說道,「除了幕後的人,其他的幾乎都套出來了,而那個快遞的發出地,就是這裡——」
兩人說話間從商業街的地下停車場穿過,來到了某一幢商業樓的四樓,最偏角的地方有幾間辦公室,門口的牌子寫的是「泉水旅行社」。
「旅行社?」庄祁沉吟,這個旅社聽起來有幾分耳熟。
吳浩霆伸手拽門上的鎖,研究著如何溜進去,「這個旅社繳了五年的租金,但平日里根本沒有人來這裡,網路上搜不到這家旅社,當然,也是沒有工商註冊的。」
鎖很牢固,長長的銀色鎖鏈在吳浩霆手裡搖晃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庄祁也湊過去研究鎖,一邊問他:「那你怎麼說這是溫語驅邪小店?」
「箱子上有logo,葛軍手裡的、這個旅社裡的,都有溫語的logo。」
庄祁聞言抬高手機,把光照進玻璃門裡,照亮了狹窄又空蕩的走廊,走廊遠處有一摞紙箱子,庄祁眯起眼睛細細觀察,在箱子的一角,確實有不大的logo,寫著「溫語驅邪小店」。這點有些出乎庄祁的意料,畢竟在趙棗兒公寓著火之後,他和趙棗兒都更傾向於縱火犯是辜家的人。
在庄祁顧著看走廊的光景時,吳浩霆不知怎的一使勁,竟把鎖頭拽開了。「啪嗒」一聲響,鎖和鎖鏈都墜到了地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抓著一半鎖,吳浩霆哭笑不得道:「這鎖是壞的啊。」他麻利地一抽鎖鏈,而後握住了門把手。
庄祁直覺不妙,「等——」
但吳浩霆已經推開了玻璃門。
「怎麼了?」有些懵地看著庄祁,吳浩霆的腳停在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一時僵在那裡:「有什麼嗎?」
庄祁把吳浩霆拽到自己身後,站在玻璃門外,沒有貿然進去。從方才到現在,他一直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但玻璃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有層結界被打破了。心裡不安,眼前漆黑的走廊像一個陷阱,正等著他們進入。
「沒有。」
「那我們進去看看啊。」吳浩霆抬步又往裡走。
「等等。」庄祁又攔住吳浩霆。
「等什麼呀!」吳浩霆突然發了脾氣,甚至掏出煙點上:「說說,什麼情況,有啥你就直說,能進不能進,一句話,別老等。」
莫名被發了火,庄祁心裡也覺得不爽,正要開口,突然意識到不只是吳浩霆的無名火來得莫名其妙,他心裡也突然變得極其煩躁,像是有什麼在左右他的情緒。
穩住心情,庄祁沉聲道:「你先回去吧,不知道裡頭有什麼,你跟著進去太危險了。如果裡頭有猛鬼,我不一定顧得上你。」
吳浩霆沒有立刻回答,也不看庄祁,深深吸一口氣,把煙蒂點在地上,「最近半個月,發生了兩起『事故』,都是二氧化碳中毒,一家五口、一共十人死亡,在現場發現了黑財神和香爐,都是家裡的主人從這個溫語小店裡買的。」
庄祁靜靜聽著,吳浩霆把煙舉到嘴邊,「我知道有的事普通人處理不了,但是——」環視一圈走廊里的情況,吳浩霆吸上一口香煙:「鬼知道到底還有多少人有那些東西,在這裡磨蹭的時候,說不定又有人正在死亡。」
庄祁拉住吳浩霆的手漸漸鬆開,但心裡隱隱還是覺得不對勁,卻說不上來那份感覺,「那你也先去外頭等我,裡頭不清楚會有什麼危險。」
「你是擔心我?還是怕我拖後腿?」吳浩霆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嘲諷。「還是有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你在說什麼胡話!」庄祁沉下臉,吳浩霆卻笑了,曖昧地眨眨眼睛:「我知道你的想法。我都知道。」
庄祁突然發現吳浩霆手裡的香煙一直是那個長度,不論吳浩霆抽多少口、點掉多少煙蒂,煙一直是完整的那個長度。
「你是誰?」庄祁不動聲色地收回手,默默掐訣。
「我是誰?」吳浩霆歪頭一笑,咧開的大嘴像驚悚片里吃人的猴子,突然吳浩霆搖身一變,變成了庄祁的模樣,像照鏡子一般,只是神情說不出的滲人,「我是你啊。」
庄祁臉色徹底變了,手一甩打出一道風刀,面前的「庄祁」竟被攔腰斬成了兩截——不過虛影般的東西,又飄忽著合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手邊的玻璃門不見了,不知何時庄祁已經置身於走廊中,兩頭都是不盡的黑暗,以他為中線,兩邊的景象如鏡面一般對稱。
是幻境。
庄祁心裡一沉,對方的水平遠在他之上,以至於他竟然都沒有發現自己什麼時候中招了。攤開左手,庄祁打算喚出龍淵劍,那幻影一晃,突然湊到庄祁眼下,摁住了他的左手:「別急啊,難得我們可以聊聊。」
「聊什麼?」庄祁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忍著把這張臉推開的衝動。
「什麼都可以聊,你最近不是有很多煩惱嗎?」幻影庄祁笑了笑,溫和的眉目和略帶冷感的眼神與庄祁別無二致。「比如聊聊趙棗兒,她可是一個人在Y市呀,你不趕過去沒事嗎?」
「她身邊有人。」庄祁說著,趁其不備連著甩出三道符紙,然而幻影遊刃有餘地躲開了迅猛的攻擊,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何必呢,我就是你,你怎麼能殺死你自己?」
「胡言亂語!」庄祁已經沒有了與他周旋的想法,起勢掐訣擺陣攻擊,一氣呵成,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攻擊卻如狂風驟雨,走廊的牆面因此開裂,雜物翻飛,一片狼藉,幻影庄祁一開始還躲閃著,到後來卻像膩味了一般,停下不動了,但他站得十分平穩,所有的攻擊對他沒能造成一點兒傷害。
庄祁毫不猶豫劃開左手掌心,一把取出龍淵,對面的幻影的左手也同時淌出血來,然而庄祁並沒有在意,一劍擊向對方,假庄祁向後退一步,同時僅憑右手抓住了龍淵劍。
劍上遇到的巨大阻力讓庄祁心裡一驚,但更讓他吃驚的,是他的右手與對方一同受傷、流血。
「我說了,我就是你呀!」
假庄祁桀桀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你看著什麼都好,長得好,家境好,有能力有學識,心裡擺著天下大義,但我知道,都是假的!假的假的!你什麼都不懂,不懂愛,也不懂朋友,來來去去一個人,你以為這是別人的問題嗎?是你的問題呀——」幻影又飄忽著到了庄祁跟前,甚至把手掌貼在庄祁胸口上:「沒有比你更冷漠更卑鄙的人了,為了捉鬼驅邪你不擇手段,回頭看看,是不是惹下了一堆孽緣?」
庄祁沒有回頭,閉上眼睛,默念清心咒,不為幻影的說所動搖。
「一報都是跟著一報的,姚甜問你為什麼隱在暗處不立即解救趙棗兒的時候,你是不是慌了?你就是這樣的,大義、別人的生死,你根本不在乎——所以你放任趙棗兒去做誘餌,可是你又虛偽地愧疚了,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因為你知道......」
「——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閉嘴!」庄祁猛地睜開眼睛,眼裡隱隱有紅色的光翻動。
「哈哈哈,我說對了吧?」幻影用庄祁的臉幸災樂禍地笑著:「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喜歡她呢?」
「我沒有喜歡......」
「那為什麼要收她為徒?」幻影輕輕笑了兩聲:「為了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為了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去考量這段緣分,為了把自己的與她的關係擺在一個決定權在你的位置上,嘖嘖嘖,你看看,你多自私啊——」
庄祁心裡窩著火,他知道自己這是中了什麼幻術了,但眼前的幻影,實則是他自己的心魔!咬牙再提起龍淵,庄祁一劍揮下,假庄祁突然一笑,變成了趙棗兒的模樣。
「師父。」
硬生生收住攻勢,庄祁身子晃了晃,從嗓子眼裡冒出一股腥甜的血氣。
「趙棗兒」肚子上漸漸出現一個橫亘副部的傷口,她看著他,神情有些哀戚,:「好痛......」
明知道都是假的,庄祁心裡還是狠狠一抽,疼得厲害。
「她是那些人的目標,那些人都在找她,」庄祁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不散,「她可能快死了喲~她會恨你嗎?」
——會嗎?庄祁心裡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