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險勝

94.險勝

趙棗兒能感覺到指尖傳遞出的刺痛和酥麻,身後像有一堵冰冷的牆,讓她發冷,想要遠離,卻又沒有力氣。

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膛了,趙棗兒在一瞬間的神智清明中感受到瀕死的真實。

腦海里眾多繁雜的聲音不停交織,最終分成了三個角色:邪靈、爺爺和她自己。邪靈的聲音越嘈雜,她自己的聲音就越弱,而爺爺趙大匡的聲音則保持一定的頻率、不強不弱地出現,這不是天人交戰,趙棗兒明晰,這是邪靈與她在爭奪她的身體。

「棗兒啊,撐住。」趙大匡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虛弱。

「爺爺,你在哪?」

「我在邪靈里。」

「夠了!你們難道以為我聽不到你們的對話嗎?別忘了趙大匡已經被我吞噬了!」邪靈的聲音忽大忽小忽高忽低,男女交織,語氣也陰晴不定。

「沒有完全吞噬。」趙大匡不疾不徐地反駁,而後又沉寂了下去。

「爺爺?」

「沒用的,他聽不到,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放屁!」趙棗兒忍不住爆了粗口。「從我身體里滾出去!」

「出不去的,我們之間的聯繫從多少年前就開始了,我找了你好多年......」趙棗兒能感受到邪靈似乎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右耳便像火灼一樣滾燙起來。它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這麼多年,再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完美的容器了,你爺爺夠狡猾,把你封住了,讓我好找。」

強忍住心裡的顫慄,趙棗兒等待著爺爺的聲音再次響起,能給她一點鼓勵,然而漫長的十幾秒過去了,趙大匡的聲音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響起。

「別想了,別想了,」邪靈太清楚趙棗兒心底的想法了,「趙大匡本就是強弩之末,來吧,你放鬆點,就能跟爺爺團聚了......」

邪靈的聲音充滿蠱惑,趙棗兒一瞬間有了動搖,但她的右手突然觸到了一邊的斬魂劍。

斬魂劍不知為什麼沒有方才那股聒噪勁了,敏感如和趙棗兒,感受到斬魂劍散發出的不尋常的波動——和爺爺有些相近的、溫暖的氣息。

一瞬間趙棗兒的靈魂好像騰升了,一部分還在軀體里,一部分卻慢慢浮起了,她連忙穩住心神,靠意志力排斥想要霸佔她的邪靈。

她的眼睛是睜開的,但沒有焦距,能感受到庄祁的擔憂,能感受到有一股殺氣朝她襲來,還能感受到庄祁幫她當去了威脅。

眉間的紅點是趙棗兒與庄祁的聯繫,庄祁心裡的焦灼,也通過這道聯繫,傳遞給了趙棗兒。趙棗兒從沒有這麼分裂過,一個腦袋裡,塞滿了各種人。

「棗兒——這裡——」趙大匡的聲音突然又出現了,比之先前還要虛弱幾分,趙棗兒眨了眨眼睛,感覺到斬魂劍、她、趙大匡似乎連成了一線。

「這個老頭子好吵啊。」邪靈體內的一個女聲不滿道,隨即有另一個高亢的聲音回應她:「這些個天師都好吵!要我說當時就不應該吃這些不好消化的東西!」「這些『不好消化的東西』一旦消化了,力量是無窮的!你沒感受到綿延的靈力嗎?」「夠了夠了,你們也夠吵......」「你還不習慣?這都吵了多少年了......」

邪靈本身就有數個靈體,趙棗兒在一眾繁雜的聲音中費力的保持著最後的清醒,掙扎著、不放棄,絕不輕易交出自己的身體。

在趙大匡那一點點的、微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的時候,趙棗兒使出了吃奶的勁,把斬魂劍刺入了聲音傳出的地方。

一瞬間的靜謐后,是劇烈的能量波動,趙棗兒感覺自己要被拋到天上去了,但預想中的暴擊並沒有到來。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白襯衣。

大冬天還總是穿白襯衣的只有庄祁啦......

「師父?」趙棗兒不知道自己是否出聲了,但庄祁確確實實地聽見了,他抱緊趙棗兒,感覺到懷內的人冰冷而沒有生氣,心中有些慌亂:「我在我在......」

在邪靈爆開的一瞬間,天怡大師為庄祁立了結界,擋開了最直接的衝擊。

庄祁給趙棗兒的那塊玉石還掛在趙棗兒衣服上,庄祁把搖搖欲墜的玉石撈起來,塞回趙棗兒手裡,摁在她心口上,同時退開數米,落到另一邊的樓頂上,細察趙棗兒的情況。

庄祁完全沒想到趙棗兒會那麼做,趙棗兒或許不知道自己會與邪靈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或許她知道,但她還是那麼做了。看著趙棗兒的臉色有所恢復,庄祁心情複雜。

「冷......」

「這樣呢?」庄祁把大衣脫下來蓋在趙棗兒身上。

「爺爺......」趙棗兒記掛著趙大匡,腦子裡還有些渾渾噩噩的,但那些聲音都沒有了,庄祁的靠近,讓她感受到熟悉的安全感,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這樣的感覺很小的時候就有過了。

「趙老先生在那。」庄祁看向邪靈炸開的地方。

一場現實版的「原地爆炸」,就在眾人面前發生了——伴隨著奇怪的臭氣,還炸出了一個個人,都是先前被吞噬的天師和普通人,還有一些鬼魂,到處可以聽見抽氣聲、議論聲,邪靈爆成了數十塊,甚至還有異獸和凶煞。

那些本「無所事事」的天師、驅邪師、驅魔人捉鬼人捉妖師頓時忙碌了起來,地面上一片慌亂,而實力強大如天怡大師,徒弟陸酩,還有張家的、樓家的、李家的,看著仍在不停抽搐的邪靈,各自佔據一個屋頂,嚴陣以待。

斬魂劍依舊扎在邪靈體內,但那塊地方的黑膠慢慢褪了開去,新鮮的血味滲了出來,陸酩緊張地看著那處,手中克制已久武器就要出鞘,天怡大師伸手制止了他。

「看。」

那是個人。

斬魂劍刺進了他的肚子里,鮮血正是從那處來的。

「是......」

眾人瞪大了眼睛。

「趙大匡!」

黑膠般的黑霧徹底褪去,邪靈也終於「吐」出了趙大匡,亦或者說,是趙大匡把自己的血和斬魂劍的威力結合在一起,迫使邪靈自爆了。

聽見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趙大匡睜開眼睛,面容雖然疲憊,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他,他緩緩露出一個微笑,在場的人不禁高興起來。

——彷彿看見了對抗邪靈的勝利。

天怡沒有高興得太早,他看得比所有人還要長遠些:「先去把趙大師接過來。」

趙大匡脫力一般倒了下去,陸酩把人帶回來,粗略檢查,是失血過多。

「先送去醫院。」

「是。」陸酩把趙大匡交給莊家子弟,「師父,那邪靈......」放下陸酩靠近的時候,感受到了邪靈極為不穩定的能力波動,當邪靈「吐」出一個個被吞噬、而尚未消化殆盡的東西后,剩下的那一塊烏黑烏黑、扭動不停的,應該就是邪靈的內核了。

天怡還沒有回答,張先敏開口道:「不足為懼。」

「哦?」陸酩向來看不慣張先敏,然而張先敏對自己的惹人嫌似乎無知無覺,嘴角含笑:「陸小兄弟現在有在直播嗎?不知道我上不上鏡?」

「呵呵。」陸酩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張先敏邊上的小弟子怕場面尷尬,連忙道:「張少爺長得這麼好看,肯定上鏡啊,少爺是要收拾邪靈嗎?」

「不然呢?」張先敏掃了眾人一眼,縱身一躍,落到了邪靈不遠處。

「師父......!」

天怡搖搖頭,示意陸酩別管了。

只見張先敏推出五張符紙,符紙圍成圈飛速旋轉著,靠近邪靈,形成了鎖鏈一般的細光困在邪靈。

邪靈一瞬間靜止了,像是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攻擊,而後飛快地鎮定了下來:「就憑你?」

顯然沒料到邪靈會突然從癲狂的狀態抽離,張先敏有片刻的無措,但好歹也是經歷過不少戰鬥的天師,隨即拿出一面銅鏡,他把銅鏡對準符紙形成的圈,一束光便從鏡子中射出,落到了邪靈身上。

銅鏡中有虎嘯之聲,懂行的一眼可以明辨,這是「白虎寶鑒」,一件極凶的上古利器,戾氣極重,所有邪物在寶鑒下無處遁形,功效類似照妖鏡,卻不是照妖鏡那般簡單,白虎本身具有極強的攻擊力。

能壓制寶鑒的張先敏,也有兩把刷子。

只是邪靈在白虎寶鑒的照耀下,沒有顯露「原型」。

「怎麼回事?」

身上的黑絲霧氣像蒸發一樣不停地騰升起,邪靈卻大笑起來:「這東西有用?」

「大膽邪物,還要逞強!」張先敏眼睛一眯,心中驅動咒語,白虎寶鑒光芒更甚,肉眼可見的金光像一束光道,穿破了夜幕,打在邪靈身上。「速速現形!」

邪靈掙動起來,漸漸露出疲頹的敗勢,張先敏按捺住喜悅,繼續集中精力於寶鑒上,不過十幾秒,邪靈像融化了的雪糕,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這人身上有好幾張臉、好幾個凶靈,這些就是趙棗兒聽到的喋喋不休的那些聲音。

晃了晃身子,邪靈倒了下去。

「哇——」

「不愧是張家——」

偏向張家的、拎不清的、沒本事的開始誇耀張先敏了,而天怡帶著幾分無奈,看著消失在遠處的一抹淡淡的暗紅。

右手在鏡面一掃,抹去了光束,張先敏收起寶鑒,調整好面部表情,並不把喜悅表現出來,伸手一招,喚人與他收拾最後的殘局。今日一戰,明天道上定會傳遍,至於庄祁與他的高低,不遑多說,解決邪靈的可是他張先敏!心裡有幾分得意,張先敏朝庄祁看去。

庄祁無所謂其他人的想法,只是皺著眉。邪靈褪去黑色的外殼后,底下的人他並不陌生,正是F大的文學教授林歸於。

那林家的林歸於呢?是同名的巧合嗎?還有母親的事......

誤以為庄祁是不甘地看著自己,張先敏有些得意,身側的邪靈輕輕笑了一聲,讓他摸不著頭腦。

「還笑得出來?回頭有你好看的,罪大惡極的傢伙!」張先敏被它的笑惹惱了。

好像真的害怕了張先敏的威脅,邪靈的笑聲戛然而止,然而下一秒,邪靈撲倒在地,化成了石塊,一陣不知從哪來的風吹來,把石化的邪靈彌散在夜幕里了。

「少爺少爺,怎麼辦!」張家子弟都是一愣,忙問。

「拿衣服兜住!」

「都飛走了......」

「......」

邪靈消失了,沙一洋散在風裡,但故事還沒有結束。

厚厚的雲幕後,是冷鐵一般的月亮,與月亮遙遙相對的地球的另一端,是火球一樣的太陽。當月亮沉下去,太陽就會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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