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災變

整個星輝界彷彿一朵正在綻放的玫瑰突然迎來了冰川時代，剎那間被凝固在了最生動的時候，等待著下一個太陽的照耀，讓它重新恢復勃勃生機。

霜風洞內，林清越和百里洛川彷彿完全沒有感知到外面的變化，時間在這裡似乎也凝固了，只剩下極致的寒冷和鋒芒侵襲著身體的每個部位。

在劇烈的寒冷和鋒芒下，林清越只覺得失去了時間的知覺。

她的身體已經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割碎的重組，最初的時候，她感受著身體被風像刀子一樣一刀刀的割裂，鮮血流淌出來，染紅了衣衫，這種讓旁人幾乎要發瘋的痛楚，對她而言，卻有一種一樣的痛快！

到了後面，只要撈起她的衣服看，幾乎都是森森白骨。

但是在割裂的盡頭，帝江血強大的力量又開始蠢蠢欲動，她的血肉又開始漸漸癒合，即便這個過程很艱難，但是林清越卻感受到只要挨過去，就是和一花一世界里一樣的舒暢感！

百里洛川陪在林清越的旁邊，他的身體也在經歷著和林清越一樣的重生。

但是林清越卻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撕裂的痛苦。

她看向百里洛川，百里洛川一笑，道：「痛嗎？」

林清越搖了搖頭，笑了笑：「痛快！」

是痛，但是也痛快！

兩個人繼續向前的，偶然的停留也是為了去看之前那四人在牆壁上的刻字。

這回他們走了許久，方才看到了四人。

第一個依然是囂張的，但是這囂張卻到了盡頭，只見只刻了幾個字——「五百一十九尺，血肉模糊，身體盡……」

他囂張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了，看來確實是力氣都快用完了。

但是林清越看得卻是心裡一陣疑惑，按理說再怎麼著，他還是有力氣將剩下的這句話寫完的呀。

百里洛川的嘴角一勾，指了指下面，林傾城才找到了原因。

他的旁邊的字跡分外威風——「終於追上傻逼，暴揍一頓，雖全身見骨，然神清氣爽哉！樂也！樂也！」

林清越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人終於追上了他。

林清越的目光一轉，便看到了那個小和尚的字跡——「跟著前方做標尺，才五百一十九尺，然衣服已經無法可穿，一絲一縷皆來之不易，止步回程。」

林清越看了心裡卻微微驚訝。

到了這裡，便是她有帝江血護身，也是血肉模糊，但是這個小和尚竟然才壞了衣服，簡直是神人。

而小和尚的下面的追著的妖嬈婦人到了這裡顯然也看到了這個小和尚的話——「沒想到小和尚真人不露相，便是追上了怕也不是敵手，罷手罷手！」

林清越笑了起來。

到了這裡，大概前方都不會再有四人留言，反倒讓人覺出了一絲孤獨來。

她的目光往下一瞥，果然就看見謝聽瀾的小字——「五百一十九尺，謝。」

林清越照舊在旁邊刻下「五百一十九尺，越跟之」。

百里洛川在旁邊刻下「五百一十九次，越之夫跟之。」

林清越轉開了自己的目光。

一時之間，心底彷彿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抓也抓不住。

百里洛川伸手抓住她：「走！」

兩個人瞬間飛掠而去。

迎面來的風更猛烈，霜寒也更重，然而在帝江血的作用下，她被割裂的血肉卻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癒合，而每一次癒合，都像是再一次的重生，更加讓人神清氣爽。

只是越走，越往前，這條道路便似乎越荒無人煙，只是每次到了謝聽瀾留下印記的時候，她便停下，在旁邊留下字。

到了千尺的時候，謝聽瀾留下了最後的一句話：「一千尺，終。謝。」

他停了，可是她不會停。

林清越在旁邊留下了一句話「一千尺，越」。

他的停止，卻是她的開端。

一時之間，林清越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自己和謝聽瀾的糾葛，彷彿她這一世世，都是為了心裡的那個執念而存在的。

她第一次見謝聽瀾的時候，他只是一個面色淡漠的少年，在一次生病中徹底的失去了雙腿，她的大姑姑告訴她：「這是你的哥哥。」

「哥哥」，這是多麼陌生而且溫暖的字眼呀。

開始的時候，她不喜歡他，而這個少年也對她不冷不熱。

她生下來的時候便被父母遺棄了，一直在孤兒院長大，那個時候她一直在想父母是什麼，對親情充滿了不屑。但是有一天，她被帶到了謝聽瀾的面前。

他們是兄妹。

兄妹似乎該相依為命，但是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卻總是不對付，林清越看他不順眼，兩個人除了吃飯和必要用語，幾乎從來沒有講過話。

她性子叛逆，讀書的時候她是壞學生，而謝聽瀾便是好學生，兩個人就像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各自成長。

直到一年後，她打架輸了，在雨中淋了雨得了重感冒，在雨中想著自己說不定就這樣走向死亡的時候是謝聽瀾坐在輪椅中將她救起來，照顧她，給她熬粥。

那個時候的她，不過是用叛逆這個殼子來偽裝自己，從未有過的溫暖襲上心頭，她雖然嘴硬不說，但是卻知道，一切不一樣了。

她開始將他當哥哥看，她開始懂得親情這兩個字的感覺，她會為了那個少年所獲得每一次讚揚而高興，她依然是個壞孩子，但是那個時候，謝聽瀾就是她的所有支撐，她開始想著掙錢，想讓她的哥哥把腿醫好，可以不再輪椅上過活，可以吃最好的營養品，考上最好的大學。

那個時候，因為付出的感情太多，以為那就是他的唯一，所以後來被傷害的時候，才會刻骨，總想著問一句，為什麼。

再後來，知道了前因後果之後，她還是想問問，為什麼。

為什麼，和強大相比起來，她這個妹妹真的不算什麼。

這麼多年，謝聽瀾一直是她的執念，你是為了強大而拋棄她的，那麼她就想變得比他更強大！

打敗他，問他，為什麼。

但是現在，看著一千尺這個名字，那個「終」，心裡卻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而她盯著「謝聽瀾」這三個字發獃的時候，突然間，一隻手伸來，蓋住了那三個字。

林清越回過神來，看著將「謝聽瀾」名字蓋住的百里洛川。

百里洛川嘆息般的笑著：「你這般盯著一個男人的名字發獃，有沒有想過我會吃醋？」

林清越抿了抿的嘴唇，看向他。

百里洛川笑了：「多看看我，我比他好看。」

林清越心裡正沉浮著，被他這樣一說，忍不住道：「他又沒在這裡，你怎麼知道你比他好看。」

百里洛川含笑看著她，眉眼俱是倜儻風流：「我不好看嗎？」

他貼了過來。

林清越被他放大的五官弄得心裡一窒，急急忙忙的轉過自己的頭：「好看又怎樣？又不能當飯吃。」

她說著邁開步子便向前方走去，卻被百里洛川握住手，他笑眯眯的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好歹是花都一枝花，要不要趁著我好看的時候折一折？」

林清越的心裡突然一跳。

百里洛川拉著她的手往自己的懷裡一帶，看著她的唇，低聲道：「要不要？」

林清越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都開始熱起來，他低頭將她籠在自己的懷裡，他開合的嘴唇過分艷麗，使人想起冬月里雪頂紅梅，朵朵都是驚人的美。

她覺得自己的心如擂鼓，在心如擂鼓的時候，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便湧上心頭。

如果她這一世又是二十多歲……

她突然將自己的手一收，笑眯眯的道：「花嘛，還是開在枝頭比較好。」

說完轉身，從他的懷裡出來，朝著前方迅速的奔跑。

百里洛川覺得自己手裡握了個空，看著她疾馳而去的身影，眼眸微微一暗，但是緊接著便追了過去。

他沒有再提這件事，而是問：「你看到了嗎？」

林清越問：「看到什麼？」

百里洛川道：「星星。」

他說著指了指前方：「黑暗深處，有星星。」

林清越的目光看向前方，只見在黑暗的盡頭，閃過一點光亮。

那是一顆星星嗎？

林清越眯了眯眼睛，問：「星星的盡頭是什麼？」

百里洛川道：「你覺得呢？」

林清越道：「還是星星？」

百里洛川閉著眼，彷彿透過黑暗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是呀，星星的盡頭，還是星星。星空之外，是更廣闊的星空。我們以為看到的最廣闊，也不過一片葉子，哪怕是所謂的大星海，也不過微小的可憐。每個人所想的極大，也不過是萬物之中的微末。」

林清越想起自己曾經在大星海所見的事物，那個時候自己站在大星海的邊緣，點亮了目之所及的星星，但是她卻沒有再往外看一下，或許，朝著大星海的盡頭走去，會是另外一番光景。

但是現在……

她看向前方，只想去握住那一顆星星就夠了。

林清越想著，彷彿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一樣，百里洛川彷彿看出她勃發的戰意，道：「走。」

林清越笑了起來：「走！」

從未有過人踏足過這麼遠的霜風洞，那麼，就由她來看看，這盡頭，到底是什麼！

兩個人朝著時光深處馳去。

*

星輝界被封存了，但是無人知曉。

西涼的皇宮內，赫連春波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懷裡緊緊的抱著一個盒子。

西涼王見到渾身是血的女兒，急忙去叫大夫，直到大夫來查探了一翻，然後確認赫連春波沒有任何的事情，西涼王這才放下心來。

宮女剛剛替赫連春波換上新衣，西涼王便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那人瞧著太過平凡的臉，讓人見之即忘，但是出現在這個地方，這張平凡的臉反而愈發的突兀。

這便是出現在西涼的神秘人——龔先生。

龔先生看到了赫連春波懷裡緊緊抱著的盒子，道：「公主將東西帶回來了？」

西涼王點了點頭，他上前，將赫連春波懷裡抱著的盒子拿出來。

龔先生接過，打開來一看，點了點頭然後便關上了。

「先生，可以了嗎？」西涼王問。

龔先生道：「加上楚國給的迦樓羅的那個機要，差不多了。」

西涼王的眼底爆發出興奮的光。

涼城和瀚城，用這兩座城池換來一個對楚國而言沒什麼作用的迦樓羅機要，楚元帝肯定不會放在心上，卻不知道，這便是苦心孤詣多年的結果。

楚國靠著迦樓羅稱霸這片土地這麼久了，現在，該是他在有生之年重建西涼之威的時候了。

「龔先生，你可以先帶我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龔先生點了點頭。

他帶著西涼王走入了那片地下城池。

這是西涼王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窺見迦樓羅的樣子，這麼多年，幾乎舉國之力的付出，歷代西涼王忍辱負重，對楚國俯首稱臣，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的眼底閃現出震驚。

它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個東西可以如此宏偉，宏偉的讓人想到夕陽中的西涼王都，他看不到陷入這地底的迦樓羅的全貌，但是僅僅是眼前的這部分，便讓人心神俱顫。

三十年前，當在西涼的深山裡挖出了最好的一片天隕石，他便將挖掘的百姓全部秘密屠殺，然後這位神秘的龔先生出現，告訴他他有辦法替西涼造成屬於自己的迦樓羅，甚至比楚國的更加完美，於是這三十年來，他幾乎花光了國庫，加重了富庶之地的稅收，不斷的對楚國退讓，就是為了今天。

屬於西涼的迦樓羅，終於要誕生了！

「先生，還需要多久？」西涼王的手落到這個百丈方圓的龐然大物身上，顫抖著。

龔先生道：「還需要三年。」

三年！三年！

西涼已經等了數百年了，只需要三年！

三年之後，揮斥方遒，用曾經加諸於西涼國都的一切，加倍毀滅！

楚國！等著！

龔先生笑道：「大王放心，三年之後，楚國不過是一個不堪一擊的蜂巢，千瘡百孔，等著覆滅。」

因為，死亡之花的毒瘤已經綻放在那片土地，瘟疫將會席捲而來，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等到神秘之門開啟，將會迎來這片土地真正的統治者。

這片延續了數千年的古老王朝們都將覆滅，等待著真正的王的降臨。

一切，不過剛剛拉開帷幕。

*

楚國。

冬天到了，雪又下了起來，蓋滿了整個小山村。

老大夫背著醫箱，踏著厚厚的雪往前，旁邊的老人焦急的道：「大夫呀，您快點吧，我孫子真的快不行了。」

她說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來大夫喘著氣，點了點頭：「走！我們快些走！」

這半個多月來，村子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生病的人越發多了。

最開始的時候，只是村子里養的狗不讓人摸了，一摸就咬人，以前很聽話的狗，也開始襲擊人，剛開始村長怕是瘋狗病，讓人將村子里的狗全部射殺了。但是射殺了之後不久，村子里的人便開始咳嗽起來，染上了風寒。

他是村子里醫術最高明的大夫，立馬給大家開藥，沒病的人上山挖草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風寒，大家都以為好了，但是今天，怎麼又生病了？

他記得這家就是最先那隻狗不讓摸的家。

他背著醫箱，老胳膊老腿的，走幾步都要喘一口氣，但是現在他卻連喘氣的休息都沒有了，跟著那老人走回去的時候，已經眼冒金星，全身冷汗。

老婆子拽著老大夫便往屋子裡走。

她的孫子躺在那木板床上，蓋了厚厚的一層棉襖，背對著他，但是因為劇烈的喘息，看得出來是活著的。

老大夫用袖子擦了擦汗，然後上前：「孩子，來，我替你看看。」

他說著將那個躺著的孩子轉過來，然而一翻轉過來，他的眼睛猛地一縮，嚇得跌在地上，頓時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

楚國皇宮。

楚元帝拿著摺子，怒道：「瘟疫？！無法探知原因的瘟疫？！到現在都沒有查到原因？！朕要你們何用？」

他的手在抖。

受傳染者全身潰爛而亡，狀若瘋魔，不辨人畜。

以前所有的抑制辦法都沒有用，甚至找不到，它靠什麼來傳染。

從小山村開始，已經淪陷了三個小鎮，然而所有的大夫聚集在一起，依然找不出原因。

有人提議道：「九皇子醫術無雙，還請陛下將九皇子請出來，替我們楚國解決這個災難。」

九皇子？百里洛川？

可是現在，哪裡來的百里洛川？

他已經被永遠封鎖在了星輝界，如果開啟，除非整個花都被毀！

但是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楚元帝冷笑一聲，將摺子甩在了那人臉上：「沒了百里洛川你們都是廢物不成？！去！挨著挨著去，去瘟疫的地區給我看，治不好，你們也不要活了！」

百官輪番跪下，噤若寒蟬。

楚元帝的目光落到那「全身潰爛」四個字上，沉沉的垂下了眼。

他抬起手，有些脆弱的擋住眼。

元康二年末，西涼準備反攻，一場被命名為「死亡國度」的瘟疫席捲而來，史上稱之為「元康之變」。

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大家都說這是楚國艱難的一年，卻不曾知道，這是這片土地困厄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