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雅(6)
高君琰有些茫然地說,「你是說派使者的事嗎?好吧,我騙你了,我沒派使者。是他先派了使者,讓我把你給他,他就退兵。如此無禮的要求,我怎麼可能答應?」
舒雅依然盯緊夫君,「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高君琰的眼睫微微抖了一下,但臉色仍舊沒有改變,「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舒雅咬著下唇,凝視著夫君,眸底有光影流轉。
高君琰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眼神躲閃了一瞬。
「把她還朕,朕與你划江而治。」
她突然說出的話語,如驚天霹靂,震得他愣住。
紫色的美眸漸漸氤氳了一層水霧,「這個『她』怎麼可能是沁水?怎麼可能?他愛的是我,他愛我勝過沁水,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她的聲音里透出無盡的悲涼與哀怨,他只覺心裡被一把尖刀絞著,痛得連聲音也無力發出,半晌,才吃力地問,「我給你看字條的那天,你就知道的?」
她搖頭,神情凄苦,「當時我信了你。你說沁水封為貴妃,說沁水懷了他的孩子。這些話,說的言之鑿鑿,不由得人不信。回到大漠的第一年秋天,我去給韶雲掃墓。遇到了當年碧霄宮的一個殺手,追殺一名江湖人,一直追到大漠。對手武功極高,我就讓哈吉幫了他。他認出我來,我問他蕭羽現在怎麼樣。他說蕭羽被蕭辰封為護國相王,蕭辰轉戰天下,全賴蕭羽替他坐鎮後方。就這樣聊著聊著,他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了我。當年在船上圍攻蕭辰的殺手裡,也有此人。」
高君琰怔怔地望著妻子,「你……六年前就知道?」
「不然我為何要助他?這幾年我力阻父汗用兵中原,這次我又力勸你不要侵凌中原。」舒雅抱住夫君,眼裡的水霧終於化作不可抑制的淚水,「夏郎,不是因為我對他無法忘情。我為他做這麼多,是為回報他當年為我上船會盟,失金槍,喪白馬,濺血斷腸!」
高君琰捧起她的臉,聲音帶著驚喜,「你知道了真相,但還是留在我身邊?你不恨我?不恨我當年分開了你們?」
她抬手輕撫他的臉,帶著滿面淚水笑起來,「夏郎……傻夏郎……我怎麼可能恨你?你也為我放棄了江山,這幾年你為我所付出的,我難道不懂得?」
難言的感動漫過,他的眼裡湧起一陣濕意,「你怎麼不早說?害我背負著這件事,終日不安。」
「我想等著看你什麼時候自己跟我說。」她仰臉凝視著他的眼睛,神情變得凝重,「夏郎,不要騙我……以後,再也不要騙我……當年在破廟裡,若你能誠實地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我們就不會分開那麼多年,我也就不會輾轉那麼多男人,吃那麼多苦!你怎麼還是不吸取教訓!夏郎……」
「媚煙……對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回想起當年,他的眼中盛滿了苦澀,「如果當年我不使那些手段,你不會嫁給我吧,你會回到他身邊吧?」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大顆的淚水滾落。
是的,當年若知道真相,她會回到蕭辰身邊的,她是會原諒蕭辰的。
她那麼愛他,愛到骨髓深處都是痛。
那年,在蘭韶雲的墓前,當碧霄宮的婁宿向她描述當年的慘烈,她一邊聽著,淚水一邊不停地流淌。
「你的夏郎也很優秀,為何選擇朕?」
「因為你是金槍蕭辰啊,我喜歡你這桿槍。」
這句一語雙關的話,表達的正是她對他最刻骨的迷戀。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次去前線找他,在半途上正遇到北衛與南楚一場野戰,她親眼看見他的金槍「十盪十決,橫掃無敵」。
擲,抖,刺,挑,掃,絞,舞,劈……
放眼當世,沒有人像他那樣把槍法運用到了出神入化。
金槍在他手裡,彷彿附上了靈魂,殺伐一世,從未脫手。
卻為了她而脫手,為了她而永遠地沉入了江底。
那是他最心愛的金槍啊,伴隨他二十多年。
還有他最心愛的寶馬驌驦。
肅霜,在古語里是一種大雁的名字。那是一種雪雁,渾身如霜似雪,飛得極高,成群結隊掠過天空時,就像一場大雪傾落。
用雪雁給寶馬命名,說明這馬匹不僅雪白如霜,而且神駿如飛雁橫天。這樣的神馬註定要歸屬於最神勇的騎手。
蕭辰被擒,驌驦在岸邊望著主人遠去,長長悲嘶,然後沿著江岸狂奔。最後,因為找不到主人,又不肯侍奉新主,絕食而死。
失金槍,喪寶馬,對一個戰神來說,是多麼慘烈!
而這都是為了她,為了將她帶回身邊,為了求得她的原諒!
如果她當時知道,她當然會原諒他,當然會回到他身邊。
但是,世上沒有如果啊。
「夏郎,沒有如果。」她眼裡的淚水漸漸由悲苦化為柔情,凝視著夫君,「已經過去七年了。這七年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他眼裡悲欣交集,胸中的情緒洶湧如海,「可是,他不會讓它過去。他遠征大漠就是為你而來的。他已經讓使者帶話給我,要見你一面。他認為,如果你得知當年的真相,就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她含淚笑著搖頭,「我不會再回到他身邊,夏郎,你放心。如果他想用暉兒要挾我們,那麼我去見他,把話跟他說清楚。」
她抬手撫上他的臉,眼裡的深情再次融化成水,沿著晶瑩如雪的面頰流下,「夏郎,你好傻哦……我怎麼會離開你呢,我們是夫妻啊……」
他的淚水也在同時奪眶而出,從靈魂深處爆發一聲呼喊,「媚煙——」將她壓倒在地毯上,狂吻著她滿臉的淚水。
她輕輕撫著他光溜溜的頭頂,任他滿頭的細小麻花辮拂過赤.裸的肌膚,如電流般的酥麻,一陣陣掠過身體……
激烈的雲雨突然被人打斷,右丁零王派的使者到了。
夫妻倆驚訝地對視一眼,趕緊穿好衣服起來接見使者。
使者說,右丁零王經過蘇卡瀑布時,救了左律王的兒子。右丁零王說,請左律王夫婦倆一起去接兒子。使者強調,一定要夫妻倆一起去,除此之外,不許帶一兵一卒。
高君琰頓時大怒,「哐當」掀倒了榻邊几案,「右丁零王欲圖謀反么!我兒子是大可汗的親外孫,他竟敢公然羈押為質!」
使者狡猾地笑了,「左律王,我王路過蘇卡瀑布時,你家小世子正遭遇匪徒,你不謝我王救命之恩,怎麼反而血口噴人?」
高君琰強壓住心頭的憂急與惱怒,瞬間也換了一張臉,假意殷勤地笑起來,「是嗎?如此,我真該好好感謝右丁零王。你回去替我誠邀右丁零王。他的駐軍地荒涼僻遠,不如我這裡水草豐美,獵物眾多。請他過來會獵,我們夫妻當親自表達謝意。」
使者還是搖頭笑著,「左律王,我王說了,小世子受了一點輕傷,行動不便。你們作為父母,難道不想親自去看看。如果你們不去,只怕小世子的傷情會越發加重哦。所以,還是請你們夫妻趕緊過去吧。如果除了你們夫妻以外,還有別人也跟著去,只怕小世子要受到驚嚇,少不得又要加重病情呢。」
這話里含滿了威脅,高君琰胸中燃燒著一團狂暴的怒火,欲要發作,但想到兒子在右丁零王手裡,不得不強忍住。
高君琰微微一眯眼,翻出刀鋒般的厲光,然而臉上依舊掛滿笑意,「好,你回去告訴右丁零王,我這個兒子嘛,大家都知道,是可汗的心頭肉。老人家年紀大了,最疼孫子。所以,要勞煩丁零王費心。若有一點閃失,我們夫妻倒好說,只怕可汗那裡不好交待。」
使者走後,高君琰又氣又急,霍地站起身,一連踢翻幾個盆罐,不住怒罵。
突然,他轉身對著舒雅發火,「你在搞什麼!怎麼把兒子弄丟了!你不是說他被蕭辰擄去了嗎,怎麼又落到查何烈手裡?查何烈是我老對頭了,此番出征,他一直不聽我號令。如今暉兒在他手裡,我們該如何是好!」
舒雅一直比較冷靜,秀眉深斂,長睫低垂,似在沉思。
面對夫君劈頭蓋臉的急怒,她的容色如湖面般平靜清澈。慢慢抬起頭,看著夫君,「夏郎,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快說!」高君琰猛地衝過來,撲跪於地,抓住妻子,急問。
他的神色急痛至極。其實他比舒雅更擔心暉兒。這個孩子是他的心頭肉,從小由他一手帶大,教他騎馬,教他射箭,教他劍術。兒子一直把他當成神一樣崇拜。
他這一生,其實是非常好強的,文修武備,勤奮上進。但是不管是親生母親,還是自己的妻子,都把他唯一的那個親哥哥看成神。
唯有在兒子心中,他是神,是最優秀最出色的男人。
每次他與舒雅吵架,兒子絕對站在他一邊。他的話兒子沒有不聽的。但舒雅的話,兒子卻是想聽才聽。
舒雅當然也知道高君琰愛小語暉,恐怕比自己更甚。她撫上夫君的臉,溫柔地摩挲,以示安撫,然後才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去找蕭辰幫忙。」
高君琰一怔,「什麼?」
一股強烈的反感襲上心頭,他粗暴地打掉妻子的手。
又是蕭辰!我沒有辦法救齣兒子,難道他就有辦法!何況暉兒是我的兒子,要救也該由我去救,憑什麼讓他去救!暉兒是我的兒子,我的!
舒雅重新抓住夫君的手,「你能不能聽我說下去?你坐下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