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第17章 (6)
熱妮亞已經停止了嘔吐,卻抽抽噎噎地哭著。她聽見走近身旁的瓦斯科夫,厭惡地說道:"走開。"
瓦斯科夫沒有動,而是把抓著煙荷包的手伸到熱妮亞面前,慢慢張開。
熱妮亞看清了煙荷包:"是他們?"
"還有。"
熱妮亞又是一陣噁心,乾嘔著。
"起來,熱妮亞。"瓦斯科夫把熱妮亞扶起來,他剛一鬆手,熱妮亞又差點跌倒。
"行了。"瓦斯科夫又說:"你已經體會過了。以後還會有的,有一點必須理解,他們不是人。不是人,戰士同志,這群法西斯根本不能算是人,甚至連牲畜都不如。你該去看一眼。"
瓦斯科夫的話起了作用,熱妮亞穩住心神,果然去看兩個已經氣絕的屍首。一會兒,她回到瓦斯科夫身邊:"好了。"
瓦斯科夫滿意地看著恢復了正常臉色的熱妮亞,說道:"現在,我們去找索妮婭。"
索妮婭那半合半睜的雙眼依舊毫無生氣地凝視著清晨的天空,像在遺憾不能為即將到來的太陽吟唱動人的詩句。瓦斯科夫再一次試著把她的眼睛合上,還是失敗了。索妮婭固執地睜著眼睛,似乎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仍然充滿了留戀。她還沒來得及談上一次戀愛,還不知道那個戴眼睛的年輕士兵叫什麼名字,也沒有讓熱妮亞把自己好好地打扮一次,成為舞會的皇后……
她的生命就這麼戛然而止,一切才剛剛開始,就被扼殺了。瓦斯科夫背起了索妮婭,去尋找可以把她安葬的地方。他痛苦地想到,列兵索妮婭的死訊都無處投遞,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孤獨的索妮婭,為什麼偏偏是你?甚至沒有辦法弄到一個合適你的墓穴。瓦斯科夫只在石灘上找到了一個小坑。
"都怪我。我為什麼沒攔住你,我只要口氣再嚴厲一點,那怕罵上你一句。你可能就不會去找那個該死的煙袋子了,都怪我,索妮婭……"瓦斯科夫喃喃自語地說著,悲痛的神情讓他看上去更老了。他將索妮婭輕輕放在地上,慢慢走開了。
熱妮亞流著淚掏出自己的手絹,一點一點地為索妮婭擦去臉上的血污。瓦斯科夫抱著一大堆剛砍下來的松樹枝走了回來。他在石坑裡鋪上柔軟的樹枝兒,然後半摟半抱地托起索妮婭,輕輕地放在松枝上。
"去吧,叫她們過來,和索妮婭告個別。"瓦斯科夫說。
熱妮亞把姑娘們都引來了。嘉爾卡一眼看見躺在坑裡的索妮婭,就要放聲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拚命喘著。
"少發神經!"麗達惡狠狠地止住了嘉爾卡。
嘉爾卡立刻沉默下來,跪在索妮婭身旁,抽抽搭搭地哭泣。麗達沉重地呼吸著,兩眼燃燒著怒火,沒有一滴眼淚。熱妮亞又想起什麼,把《普希金文集》放到了索妮婭胸前。
"列兵索妮婭·所羅門諾芙娜·古爾維奇長眠於此。"瓦斯科夫坐在索妮婭身旁,輕聲說道,"安息吧。等打完了仗,我們再來看你,接你回家。"
"她是個高材生,一直是高材生,不論是在中學,還是在大學。"麗達看著索妮婭。她太瘦了,以至於軍裝領子顯得那麼寬大,就像一副枷鎖套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是啊,她還會念詩。"准尉說。
"她的生命到這裡中斷了。以後發生的事情她永遠不會再知道了。不是嘛?她的生活剛剛開始,她的愛情姍姍來遲。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感情,竟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一次對愛的體驗。她抱撼終身的是,她不知道那個男孩的名字,她管他叫射擊。"熱妮亞淚水淌滿了臉龐。
"她就這樣,一個人躺在這座山上。躺在冰冷的石坑裡,那麼寂靜,那麼孤獨。"嘉爾卡無限惆悵地看著索妮婭。
瓦斯科夫陰沉的目光一直盯著索妮婭腳上那雙靴子,他最終下定了決心,站起來,嘴裡咕嚕一句:"來,幫幫忙。"
麗達走過去。
"抬起她的腳來。"瓦斯科夫瞅也不瞅麗達,命令道。
"幹什麼?"
"既然這麼命令,你就抬!不是抬這兒,是抬膝蓋。"
麗達抬起了索妮婭的膝蓋,瓦斯科夫伸手從索妮婭腳上脫下一隻靴子。
"幹什麼?"麗達大叫一聲:"你怎麼能這樣!"
"幹什麼,因為有的戰士光著腳,乾的就是這個。"准尉硬著心腸說。他不願意干這個,向老天爺發誓,他不願意。可是沒有辦法。人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真可憐。
"不,不,不。"嘉爾卡渾身哆嗦。
"咱們不是在遊戲,姑娘們。"准尉嘆息一聲:"應該考慮到活人,在戰爭中什麼能比活著更有意義。更何況是活著的戰士。你活著,就代表著敵人的死亡,我命令你,抬起來。"麗達顫抖著又抬起索妮婭另一個膝蓋。
瓦斯科夫脫下了另一隻靴子,遞給了嘉爾卡:"穿上吧,這樣就不會難受了,你以為德寇會憐憫你嗎?"
瓦斯科夫站起來,為索妮婭蓋上了厚厚的松枝,又把她的船形軍帽擺放在松枝上。
"咱們要在地圖上做個標誌,戰爭結束后,好來找她。"瓦斯科夫拿出軍用地圖,在上面標好了標誌。他回頭看見嘉爾卡仍舊穿著樺樹皮鞋,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皺起了眉頭。
"戰士契特維爾達克,怎麼回事?為什麼不穿上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