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一部分(10)
第二次審訊是在大部分物證都已檢驗出來以後進行的,按照段科長的布置,審訊中他們沒有做記錄,錄音機也是藏在審訊台後面的。因為對一個尚未繳械的特務來說,錄音機和記錄員都會使他變得小心翼翼,說話增加斟酌。這對審訊自然不利。然而,儘管那次審訊的氣氛經過這樣刻意淡化,可段科長的發問卻仍然是咄咄逼人的。
審訊台的檯面上,擺著密寫紙、密寫葯、密碼和那捲已被拆開的氯化乙烯膠紙,還有錢,在全部繳獲的特工用具中,只有信號機和那張神秘的地形圖因為還沒有檢驗分析出結果而沒有拿出來。
徐邦呈被帶進來了,沒等許可就一屁股坐在屋子當中為受審者預備的方凳上。那是周志明第二次見到他,看上去約莫三十五六歲,有點虛胖,淚囊已微微腫起,下巴頦上的肉也開始松垂。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只是用眼睛往審訊席上掃了一下。周志明隱隱覺得,那目光是老辣的,他對徐邦呈原有的那個愚蠢的印象,似乎就是在那一剎那間開始動搖的。
段科長向徐邦呈指指擺在桌面上的物證,開門見山說:「你還堅持原來的供述嗎?」
徐邦呈臉上飄過一陣慌張。不過志明覺得,這慌張多少有點兒做作。徐邦呈微微欠起身,挨個把那些物證仔細看過,好像是在辨認一堆不相識的東西。然後重重地吁了一口氣,卻不說話。
「搜集沿途所見,找幾份不公開發行的報紙,恐怕用不著這些裝備吧?」
徐邦呈的頭似點非點地動了一下。
「你真正的任務是什麼?」
徐邦呈眨眨眼睛,仍然沉默。
段科長的聲調依然是徐緩的,但徐緩中卻暗藏著尖銳的鋒芒,「徐邦呈,我勸你別拖著,時間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而對你,則是性命攸關的,你不要耽誤了挽救自己的機會。好,我再問一遍,你的任務是什麼?」
周志明當時確是沒有想到,徐邦呈竟出人意料地小聲說出兩個字來:
「接頭。」
段科長不動聲色,問:「和什麼人接頭,在什麼時間和什麼地點接頭?」
「接頭人是誰我不清楚。地點在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旁邊有個儲蓄所,就在那個門口,時間是三月十五日晚上七點鐘,有個人戴眼鏡,左手三個指頭拿一份紅旗雜誌,這就是同我接頭的人。接頭的暗語是,我問他:『北京有橄欖樹嗎?』他答:『不,只有冬青和劍蘭。』如果十三號沒接上,就再順延一天。」
「你的派遣單位是哪裡?」
「D3情報總局。他們叫我和那人接上頭以後,一切聽他的指揮,這些東西,」徐邦呈的手向桌上指了一下,「就是我們今後和總局聯繫的工具。具體怎麼聯繫,我也不清楚,一切由我那位領導人安排。」
「就這些?」
「我只知道這些。」
「你不去北京接頭,到南州來幹什麼?」
「我在邊境沒有買到去北京的火車票,就先到南州中轉一下。因為是十三號接頭,我原來是準備今天從這兒去北京的。」
段興玉沉默了片刻,最後問:「你對這兩次的供述,還有什麼需要更正的嗎?」
徐邦呈斷然搖頭,「沒有。」
這就是第二次審訊的結果,看上去比第一次要「像樣兒」多了,似乎並非全無可信之處,難怪小陸在那天晚上的分析會上,會那樣激烈地力主出擊呢。
小陸一向是不甘寂寞的人,凡事都喜歡先出頭,那天更是搶先發言。他本來從不抽煙的,那天卻助興般地點起一支「大前門」來,可見他的確是來了情緒。
「總的來說,」他把吸進嘴裡的煙全噴出來,「總的來說,我認為,今天的口供是可信的。說不定,我們要是派個人冒名頂替去接頭,還能打到潛特組織的內部去呢。可以肯定那個人不認識徐邦呈,要不然,就不會使用接頭標記和暗語了。」他觀察了一下別人的反應,又說:「也許,我的想法太大膽了,有點兒冒險,不過偵查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冒險活動。」
倒是出語驚人,周志明看得出來,連嚴君也有點兒來精神了。
「你認為口供可信的理由呢?」段科長卻淡淡地問。
小陸又連吸了兩口煙,顯然是在倉促現想,「第一,口供基本符合情理,接頭地點說得也對,王府井那兒是有個儲蓄所,我在北京見過的。第二……第二,這個……」
「嚴君有什麼看法?」段科長轉而問嚴君。
嚴君略加思索,盡量從容地說:「從繳獲物品的用途上看,和他這次交代的任務倒是相符的,不過這裡也可能有真有假……」
段興玉又把目光移向大陳。
大陳翻來覆去地翻著那幾頁審訊記錄,搖著頭說:「不可信,我看全不可信。」
周志明當然也看得出來,徐邦呈的某些說法是不可信的。比如,那張地形圖是幹什麼用的,徐邦呈就沒有交待清楚,再如,徐邦呈並不具備潛伏的條件,為什麼卻負有長期潛伏的任務呢?現代間諜戰中對情報員的使用講究量力而行,一般很少強人所難,所以徐邦呈在這方面交待的可信性是不大的。不過大陳對口供採取了全盤否定的態度,辭色比他估計的還要乾脆,這倒也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於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