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三部分(50)
周志明讓這通劈頭蓋臉的申斥弄得腦門兒有點兒發熱了,梗著長長的脖子說:「我也沒說要靠直覺來斷案,我只是覺得有疑問,了解些情況又怎麼了?」
紀真氣急地用手指頭在桌面上敲著,「你是國家的偵查員,不是私人的偵探,你應當服從的不是你的自信和狂妄,而是組織,是你的機關,先把你自己應該管的案件管好吧,人家辦的案子,即便有錯誤,人家的組織會負責的!」
周志明的嗓門也忍不住抬高了:「照你的意思,我們公安人員僅僅對自己的上級負責就算完了,為什麼不能有一點兒對人民、對國家的直接責任心呢?」
大陳把眉毛壓了壓,沖他擺著手,「周志明,你冷靜一點兒,不要再說了。」
紀真臉色鐵青,他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年輕偵查員這麼高腔大嗓地同他直辯,他的口氣愈加強硬起來。
「好吧,這個問題我們以後解決,今天先彙報。不過我先跟你明確,對於其它單位主管的案件,我們一律規避,不得中間橫插杠子。如果你掌握了什麼確實證據,證明杜衛東的自殺和我們主管的311案有關,可以正式向科里提出來,再由科里向處里提出報告,如果你僅僅出於自己的直覺,就請你養成客觀和冷靜的習慣,踏實一點兒,不要捕風捉影,更不能由此搞僵我們和兄弟單位的關係。」周志明沒有再頂撞下去,悶著氣不吭聲了。彙報會開了一上午,他沒再說一句話,紀真呢,當然有問題也不問他。等散了會,紀真對段興玉說了一句:「過一會兒你到我那兒去一下。」便離開了這間屋子。
紀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會兒悶煙,拉開抽屜想找煙嘴,卻怎麼也找不著,抽屜里的東西和他此時的心境一樣凌亂,今天真是什麼事情都不順心。
行政科長手裡捧著一摞材料和報表走進來,很有條理地把一大堆非常瑣碎的事務灌進他的耳朵,他也沒心思細問,很粗略地翻了翻那摞子待批的文件,草草地在上面簽了名字,等行政科長要走的時候,他才想起了一件要問的事情來。
「上次查衛生的時候我說的那件事辦了沒有?」
「什麼事?」行政科長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有點兒火兒,「一科周志明住的那間房子!」
「噢,這件事呀,我問了問管房的老萬,現在全處一間空房都沒有,看來還得讓他先在那兒湊合一段再說。」
「我看了那房子了,冬天,住人不行!」他的口氣是不容商量的,「處里要是調配不開,在市局招待所給他包個床吧。」
「哎呀,」行政科長面有難色,「這怕不行,行政開支沒這個項目,財務那兒不給上賬啊,就是你批也不成,會計是只認他們自己手裡的文件條條的。」
「你是行政科長,你給我想辦法!」他突然發了脾氣,「你們這些個搞後勤的,知道不知道?我們偵查員一干就是幾夜幾夜地不合眼,一科現在已經把周志明當骨幹偵查員使用,鬧得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夜裡工作完了回去,還得現生爐子,成什麼話?這是你的失職!」
行政科長一聲不吭,半天才委屈地說:「這,這叫我怎麼辦呢,房子緊張,財務制度,我有什麼辦法?」
紀真沉著臉,「行政費報不了,從業務費上支,我是處長,主管全處業務工作,業務費我說了算,你從業務費里拿錢吧!」
「好。」行政科長轉身剛想走,忽又轉回身來,試探地問了一句:「去哪個招待所合適呢?環西路那個離處里太遠,養蜂衚衕這個凈是單間、雙人間,標準太高了。」
「高就高點兒吧。」紀真翻弄著抽屜,頭也不抬地答了一句。
行政科長剛走,段興玉就來了,人還沒坐穩,紀真便開口說:
「周志明這麼不安分不行啊,你要勤敲打著他一點兒,工作能力強是好事,可像現在這樣不把別的單位放在眼裡怎麼行呢。」
「年輕幹部,我看有他這點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認真精神還不錯呢,不能求全責備。」段興玉坐在沙發上說。
紀真的手臂在空中揮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我寧可要工作能力弱一點兒的偵查員,也不願要這種惹是生非的,你知道,搞不好人家刑警隊要給我們提意見的,搞我們一身是非。」
段興玉好半天沒有說話,紀真又說:「對偵查員怎麼教育,你們科里好好考慮一下,出了麻煩我可找你是問。」
段興玉用一種異乎尋常的鄭重口氣開口說道:「老紀,有很久了,我想找你認真談談我的一些想法,我覺得我們之間太缺乏過去的那種一致了,有許多分歧把我們膈膜開了。現在案子忙,也沒工夫坐下來好好談,可是有一點我現在不說出來就不痛快。我認為,我們的偵查事業能不能發展,水平能不能提高,關鍵是看我們這支隊伍的好壞。現在國際間諜鬥爭這麼激烈複雜,我們呢,技術設備無論怎麼更新改進,也難以在短期內和發達國家相比,我們也不能像外國間諜機關那樣,毫無顧忌地使用各種卑鄙無恥、違反人性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那我們靠什麼呢?除了我們在方針、路線和政策上的優勢之外,很重要的一面就是要靠我們偵查員的智慧、勇敢和責任心,你是處長,我是科長,我們應該怎麼看待和要求我們的偵查員?是要他們機械地服從上級,交辦什麼完成什麼,成為上級的附庸,成為一個沒有頭腦和情感的機器人,還是鼓勵和扶持他們的熱情和主觀能動性,幫助他們建立對國家對人民的責任感?從這一點上看,我覺得周志明的死認真倒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作風了。我不是袒護他,他在處理一些關係的問題上,有時候確實失之莽撞。可是列寧說過,任何缺點裡都包含著優點,我們應該把他的優點引導出來,引導的目的應當是更好地使他提高保衛祖國、打擊敵人的素養,而不是教他如何世故,如何善於關係學,如何機械地服從我們。老紀,我們在這一點上是有分歧的,而解決這個分歧已經是一件很急迫的事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得告老引退了,你想過沒有,究竟是什麼樣的年輕人接我們的班才讓人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