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一部分(28)
「我自己會做。」他沒忘記要說明一句,旋而又想起什麼來,說:「對了,段科長還讓我上他家吃呢,我看咱們乾脆都到那兒去吃得了。」
「也行。」嚴君很爽快,「你從醫院回來叫著我啊。」
下午,他在醫院裡陪著父親。為了叫父親的情緒好一點,他已經絞盡腦汁,花樣翻新地想了不少主意了。這回,他從家裡把「白白」給父親帶去了。父親果然高興,逗著「白白」玩了半天,直到被老護士長發現,大驚小怪地來轟,他才抱著「白白」回家。然後他又回機關叫上嚴君,兩人騎車子直奔段科長家來了。
段興玉住在公安局新蓋的幹部宿舍樓里,是個像鴿子籠似的又窄又矮的兩居室單元,他們到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正在熱氣騰騰的小廚房裡做飯。他們倆沒進正屋,也擠進小廚房,在高壓鍋噝噝啦啦的噴氣聲中,大聲說著話。
「我愛人出差到上海去了,小孩也吃口剩飯就跑了,大概找同學去了,家裡沒別人,咱們正好說話,嚴君會燒魚嗎?我今天買上魚了。」
「魚還不好燒,」嚴君脫去外套,挽起襯衣的袖子,「干燒還是紅燒?」
「隨便,熟了就行。」
嚴君在燒魚,段興玉領著他離開廚房,到那個客廳兼卧室的大房間里來了。
他看著忙於沏茶倒水的段興玉,幾天來一直縈迴在心頭的那團陰雲又爬到臉上,躊躇片刻,問道:「科長,你說我要不要先寫個檢查呢?」
「檢查什麼?」
「徐邦呈是從我手上跑的,我至少是缺乏警惕吧?」
「先不用,對311案失敗的原因,將來處里得專門研究確定出一個大致的估計,具體到個人應該負什麼責任,要等這個總的估計出來后再說。」
周志明在桌邊坐下,說:「那天,我們撤下來以後,7411部隊留下兩名戰士對敵方做了觀察,後來聽他們反映,敵方探照燈延續二十分鐘后才熄滅,在距接頭地點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像有較大數量的部隊活動,山腳下能聽到汽車的引擎聲,後來還有一架直升飛機在不遠的地方飛走了,他們是從聲音和信號燈光上判斷出來的。」
段興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又從櫃里拿出糖盒,打開來,「吃點兒糖吧。」
他下意識地揀起一塊糖,並沒有去剝糖紙,思索著又說:「當時徐邦呈一跑,邊界上很亂,老實說,我也慌了,沒顧到仔細觀察一下,可現在回想和分析起來,好像,好像覺得敵人完全是有準備的,你看,預先埋伏了那麼多人。」
段興玉踱著步子,「碰上這種事,就怕自己發慌,一慌就什麼也看不穩了,一個偵查員,非得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修養。」他踱了兩趟停下來,又問道:「徐邦呈在跑以前,有什麼反常表現嗎?」
他想想,「沒有,好像,好像晚上出發的時候稍稍有點兒緊張,不過不明顯,當時看起來並不覺得反常。」
「噢——」段興玉微微側著頭,沉思著。
嚴君走進屋來,把一大盤色澤濃艷的紅燒魚放在桌子上,笑著剛要說什麼,看見他們倆陰鬱的臉色,也把笑容斂住了。
「從表面上看,」段興玉看著他們兩個人,說道:「事變的確是爆炸性的,很突然。我乍一聽到這個情況的時候也很吃驚,可後來仔細一想,又覺得雖在意料之外,卻盡在情理之中。」
「噢,怎麼呢?」周志明和嚴君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段興玉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說:
「我記得,以前我和你們說過我的一個感覺,我說過我在頭一次接觸徐邦呈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不是個尋常之輩,我認為他無疑是一個久經訓練的骨幹特務,他的逃脫證明這個判斷大致不錯。我那時之所以強調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頭兩次的假口供實在太拙劣了,這是一個很可疑的現象。當然,使用假口供是現代間諜戰中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假口供的目的既然是誘使反間諜機關上當,因此就必須編排得十分巧妙可信。事情怪就怪在徐邦呈的頭兩套假口供都是不能自圓其說的下等故事,不但救不了他,反而會使他陷入更加不利的地位,而他自己的實際水平又是完全可以預見到這一後果的。那麼,根據這個矛盾的現象,是否可以得出這樣的判斷:徐邦呈使用這兩套假口供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讓我們相信它們,恰恰相反,是為了讓我們很快就識別出它們的虛假來。」
周志明和嚴君面面相覷,周志明說:「這我過去倒沒有想過。」
段興玉接著說:「好,現在就假定我這個判斷是成立的,那麼就有這樣一個問題提出來了,他故意讓我們很快識破的用意是什麼呢?另外,在第二次審訊中還出現了另一個可疑現象,我們把那些檢查出來的物證擺出來給他看,他看得很仔細,反覆看了兩遍,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嚴君,你當時注意到他的這些細微舉動了嗎?我注意了,這些舉動是不合情理的,這些東西都是剛剛從他自己身上繳獲的嘛,他應該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可是他在看這些物證的時候,似乎有更複雜的心理活動。本來,我是想在審訊中從幾個方面進一步觀察這些問題的,可是後來,甘副局長把審訊接過去了,我也曾經把我的懷疑跟紀處長談過,但他沒有直接參加對徐的審訊,畢竟不能像我這麼自信。他覺得徐邦呈是不敢撒這樣一個彌天大謊的,因為他把我們誆到邊界上,如果接頭不成,於我無損,而他自己卻要倒霉。在你們臨出發的時候,紀處長甚至還對我說了這樣的話,他說他懷疑『三月計劃』完全是徐邦呈的憑空捏造,以此來表現一下他的立功願望,然後他可以隨便找個借口推掉接頭落空的責任。可我們誰也沒有預料到是現在這麼個結局。我同意小周剛才的看法,敵人完全是有準備的,是蓄謀的。徐邦呈關於『三月計劃』的口供是早就預備好的一套嚴整的假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