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一部分(32)
「小陸人不錯,工作認真,也能耐苦,心直口快,長相嘛,也不錯。」他翻來覆去老是這幾句話,論起做媒,周志明可不是個善於辭令的人。
但是在愛情上,她卻敢斷定他一定是最高明的,因為她覺得最高明最動人的愛,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粉飾和矯揉造作的。周志明就是一個真實的男人!
從仙童山回來以後,周志明一下了班就往施肖萌家跑,這是她憑一個女人的最基本的神經末梢就能看出來的。清明節,他們還要一起去廣場……他在施肖萌面前是什麼樣兒?是的,他是懂得如何去愛的,可是,他懂得那種毫無指望的愛是什麼滋味兒嗎?
嚴君又想起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個美麗的象牙書籤了,書籤上面刻的那一行小字是她念熟不忘的,那是但丁的一句詩,「愛,應當成為美德的種子。」而且愛的本性是排他的,是不能分享的,或者,她真的應該把那個已經被衝破和揉碎了的理智再重新收拾起來,不然,她就得在一個不能調和、無可兩全的矛盾中生活一輩子,難受一輩子。還是理智一點吧,躲開他、忘了他,多想想他的缺點,這大概是一條遲早要走的路,而遲走,還不如早走。
——小圓鏡里是你的眼睛?濕了?不,你不是一個掉淚的女人,你沒有失掉什麼!你是一個偵查員,你有你的事業!
她望著鏡子里的眼睛,彷彿是在對著另一個人默默地告白,她,要和事業結婚!
第二天上班,她在走廊里和周志明打照面,交臂而過,她沒有理他。看得出來,她的反常的冷淡使周志明有點兒惴惴不知何故了,說不定還以為她還在為拉書櫃的事生悶氣呢,她橫心閉眼,不理他,也不解釋。
但是人畢竟不是動物,感情這玩意兒,要想一朝忘卻,也難。上午她被叫到處長辦公室給紀處長抄講話稿,甘副局長來了,和紀處長在外面套間的沙發上坐著說話,當虛掩的門縫中隱約傳來「周志明」三個字的時候,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筆,尖起了耳朵。
「那個周志明可靠嗎?徐邦呈的跑,我總感到有點兒怪。」
她聽得分明,這是甘向前的聲音。
「人是可靠的,」紀真果斷的聲音,「他是六九年咱們局從初中學生當中招的那批人,干公安已經七年了,是黨員。」
「這次運動中表現怎麼樣?」
「表現還可以,在科里寫大字報挺積極,他不會有什麼問題。」
「唔——」甘向前很保留地唔了一聲。
她心裡直打哆嗦,不知道是氣還是怕,甘副局長怎麼可以這麼懷疑周志明呢!全無根據地懷疑,毫無道理地卸責,這是什麼領導啊,以後還有哪個偵查員敢在他手下干!她的胸間起伏難平了。
外面屋子裡又說起來了。
「不管怎麼樣,人是從我們手上跑掉的,我是局裡主管偵查工作的副局長,也是這個案件的負責人,我已經向市委亦得同志做了檢討。當然嘍,亦得同志講,不以成敗論英雄,可我考慮,你們作為具體辦案單位,總得有個檢討吧。」
「檢查報告是應當有的,可目前徐邦呈脫逃的原因還沒搞清,是不是等……」
「不用等吧,主要從思想上檢查嘛,你們先擬個稿子,我看一下再往上報。」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甘向前大概是要走,說話聲又隨著穿大衣的聲音一起傳進來。
「今天下午局裡在廣濟路禮堂開科股以上幹部大會,要宣布市委的一個重要決定,要求偵查單位的全體幹部都參加,你們接到局辦公室的通知了嗎?」
紀真說了聲接到了,隨後,砉砉的皮鞋聲便響起來。紀真這時候又說了一句:「今年的手槍射擊訓練,周志明的成績名列全局第八,在我們處是佼佼者,說不定,徐邦呈早已經成了他的槍下鬼了。」
「也可能吧,對,這一條在檢查報告上想辦法寫上去,我看我們也未必就是輸家。」
腳步聲移出了屋外。
嚴君的心緒繚亂起來,筆下連出錯字,用小刀刮掉,再寫出來,又是錯的,只得再刮,紙上弄得一塌糊塗。紀處長送客回來,看著她的艱難勁兒,皺著眉頭揮揮手,說:「先歇會兒吧,歇會兒再抄。」停了一下,又說:「你去秘書科問問,看看他們把今天下午廣濟路禮堂開大會的事通知下去沒有。」
還沒走到秘書科,她在走廊里就聽見有人嘰嘰咕咕地議論:「下午什麼會,這麼鄭重其事的?」
六點都過去了,大會才算開完,坐得離太平門最近的那一片上黃下藍的消防兵最先擁滿了禮堂的門道,接著,一身全藍的戶籍警和治安警,胳膊上戴著白套袖的「馬路司令」,為數不多的穿綠軍裝的軍代表,還有他們這些一身樸素便裝的幹部也混雜著從禮堂大門口漫出來,挨挨擠擠地灌滿了半條衚衕。
「散個場都這麼費勁兒,局裡的禮堂幹嗎非蓋在衚衕里呢。」
周志明急著想快些出去,心裡頭直堵得慌。
禮堂選的這個地方的確不理想,散場慢且不說,衚衕的出口,又正好插在了廣濟路的半腰上。廣濟路在南州,恰如王府井在北京,南京路在上海一樣,是個最繁華的商業區,往常在這兒開會,總免不了要有許多人半截里溜出去逛商場,局裡雖然也三令五申地禁止過,卻是松一陣緊一陣不大見效。然而今天下午的情形卻迥然不同了,市委第一書記劉亦得在台上居中落座,局裡十幾位副局長分列兩廂,只有局長馬樹峰因為免職去參加市委辦的學習班而沒有到場。可以容納一千三百人的大禮堂坐得滿滿的。會,開了三個多鐘頭,竟沒有一個人敢於中途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