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結局(終)
陌生的是容貌,像這樣頂好的容貌通常看一眼就能夠記住,他確定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可對方的眉宇和眼神,以及唇角那一絲極淺的笑容,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他對五弟僅有的印象是停留在兒時,這麼多年過去,兒時的長相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那麼這股莫名的熟悉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再說那白衣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名容貌極佳的女子,藍衣的那位與他的容貌有些許相似,想必是八妹,另一位也是從沒見過的,一張清麗的容顏不施粉黛,一頭烏髮束成了簡單的高馬尾,有一種英氣利落的美。
還有走在最後邊的男子……一身黑白相間的錦衣,與其他三人的優雅步伐比起來,他的步子有些弔兒郎當,就連舉止都很不拘小節,手裡拿著一根甘蔗,邊走邊啃。
這不算什麼,他朝著自己這邊看過來的時候,竟然還翻了個白眼。
三皇子:「……」
「別這麼失禮。」顧珏清瞥了一眼蝶王,「你瞅瞅你這樣子。」
「像個小混混嗎?」蝶王輕哼了一聲,「又不是見什麼特重要的人,難不成還要我精心打扮一番?顯得多矯情啊。」
顧珏清小聲道:「別這麼說。」
神墨見此,輕咳了一聲,對三皇子說道:「這就是我剛才跟您提起的,不太講理的那一位了。」
對於蝶王表現出來的態度,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性格使然,蝶王對待不熟悉的人一向很難有好臉色,尤其是在得知身世以後,他對待衛長琴可能會更親近些,畢竟都是年少吃苦走過來的,而對待自小在皇宮裡養尊處優吃香喝辣一路順暢的兄弟,自然不會產生什麼好感。
終究還是有幾分意難平。
三皇子對於他冷漠的態度並不氣惱,為了不使得局面陷入尷尬,他率先開口問候了一句,「二哥。」
「可別這麼叫。」蝶王又啃下一口甘蔗,「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直說了吧,我沒有認祖歸宗的打算,你身為皇家人也該明白,皇家的親情是這世上最淡薄的,這兄弟當然是越少越好了,兄弟少,這競爭也就小了,你與我從小就沒見過面,這兄弟可認可不認,如果你說想要彌補我什麼,那就免了吧,我如今過得逍遙又自在,可不需要你的憐憫。」
「你誤會了。我對你們從來都不是憐憫,而是惋惜。」三皇子迅速做出了解釋,「與你們相比,我的命運的確過得太順暢了,若沈家沒有遭逢大難,若你們也能養尊處優地成長,你們身上的光芒大概也不會比我少,尤其是五弟,我知道你從小就天資聰穎,可你與沈皇後背井離鄉,因此失去了競爭儲位的機會……」
「這對你來說不是挺有利的嗎?」蝶王打斷他的話,「你如今是勝利者,這其中沒有缺少我們的幫助,所以你能夠心平氣和地來跟我們說這些話,若是我們沒這麼倒霉地流落民間,跟你一樣在這天域國平安成長,成為你的競爭對手,只怕是要爭個你死我活了,你應該慶幸,我們不是皇家養出來的人,對那把龍椅沒有任何興趣。」
「你死我活?這話誇張了。」三皇子否定道,「沈將軍與沈皇后教養出來的後輩,絕不可能是惡人,沈家的家教我還是清楚的,我不認為你們會有什麼歹毒心思,至於我……我母親也不是惡人,當年她不摻合沈皇后與柳氏的爭鬥,是為了明哲保身,母妃善於考慮自己的利益,但她不會主動出手害人,若母妃是個惡人,我又怎麼能夠一直記著沈家的人情呢。」
蝶王聞言,一時也無法反駁。
的確……
如果他也有福氣從小得到外公的栽培,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活得像個混世魔王了,沈家絕不可能教出奸惡之人。
「二哥不反駁,那就是同意我說的話了?」三皇子沖著蝶王淡淡一笑,「我方才說了,替你們覺得惋惜,還有就是……多謝你們的幫助,我與母妃視孟昊軒母子為敵,我們本該自己解決他們,可沈家幫了我們這個忙,替我們省去了人力與精力,這一點,不得不謝你們。」
「倒也不是刻意要幫你。」衛長琴開口道,「我們的目的是報當年的滅門之仇,幫你只是順便,至於那把龍椅,恰好不感興趣,才能與你這般和睦。」
他一開口,三皇子就有些愣住了。
這聲音以及語氣……他已經聽過許多次了。
難怪,見到這位五弟的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之所以說不清這熟悉感從哪來,是因為換了一張臉。
若是把眼前這一張丰神如玉的臉,換成之前那位沈大夫的臉……
身形、氣質、聲線似乎都能對得上。
「你——」他望著對方,開口竟然有些磕巴,「你一直都……扮作大夫在我身邊轉悠?」
「事已至此,也瞞不住了。」衛長琴淡然開口,「若不是你一直逼問,我也不想挑明關係,本打算互不干擾,哪知道你執意要來相認。」
三皇子:「……」
難怪,明明和五弟相識不久,卻總能感知出五弟對他並沒有惡意。
有時候,看一個人順眼或是不順眼,是通過直覺來判斷,直覺可能會出錯,但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如果還覺得這個人順眼,自然而然就會覺得是友非敵。
要是最終仍然判斷失誤,也只能怪自己識人不清。
而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準確的,五弟和他在相處的過程里,無論說話的方式還是行為都不讓人覺得有惡意,雖然五弟那雙眼睛總是淡漠而疏離。
由於相識時間不夠久,兩人之間會有些距離感也正常,疏離從來都不等於猜忌。
他只以為對方是沈家的人,可真沒想到會是自家人。
「你會怪我一直隱瞞你嗎?」衛長琴望著對面發怔的人,「此事可真不能怪我,若我一開始就在你面前挑明身份,你難道不會懷疑我別有居心嗎?」
三皇子靜默。
的確,如果一開始就把身份直接說穿了,不起疑心才怪呢。
「三殿下,其實我們和你都早就見過面了,從你第一次來我們這做客,我們就已經認識了。」顧珏清笑道,「你來做客時,那些菜可都是我燒的。」
「原來你是五弟妹?在今日之前,你們都不是拿真面目跟我相見的。」三皇子已經理清了思緒,「民間有一種手藝,可以改變容顏,這手藝比較罕見,稱為易容術,你們當中有人會這項技藝,可真是了不得。你們今日都拿出真面目來相見,若是不出聲,我是真認不出來。」
「若不是你執意要見我們,就算哪天我們頂著真面目走在大街上與你擦肩而過,也是相見不相識。」蝶王說到這裡,忽然話鋒一轉,「誒,聽說皇帝最近的情況不大樂觀?」
他忽然把話題扯到皇帝上,三皇子的臉色便有些凝重,「嗯,毒液無葯可解。」
「這是真的,無葯可解。」蝶王悠悠嘆息一聲,「若是真有解藥的話,沈家當年也不會死那麼多人了。」
他有意在三皇子面前提起這一茬,目的就是為了警示對方,皇帝如今的遭遇是惡報,作為沈家的人,是絕不會在皇帝臨終之前去探望他一眼。
他們不認皇族的身份,只認沈家人的身份,既然代表的是沈家,那麼,不落井下石就是他們最大的仁慈了。
蝶王說話直來直往習慣了,平時要是有措辭不妥當的地方,其他人都會提醒他幾句,而他這回說出來的話,沒有任何人提示他哪裡不對。
很顯然,其他人對他所言持默認的態度。
而三皇子聽過之後,只是苦笑,「我明白二哥的意思,也希望你們能明白,我此次過來是代表我自己的立場,不是代表父皇來傳話的,雖然父皇在我面前表示過對當年的事情有悔,可畢竟傷害已經造成,說什麼都沒用了,我不會煽動你們去見他最後一面,我也知道你們並不想認領王爺或公主的身份,因此,我只留一番話給你們。」
頓了頓,他道,「只要是在這天域國的領土上,你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告訴我,畢竟我還欠著沈家不小的人情,年幼時被沈將軍搭救,成年後與孟昊軒敵對,又被你們相助,這人情一時半刻還不完,以後的日子裡就慢慢還,你們想過無拘無束的生活,我不會硬要把你們拉進朝廷,只是希望,我偶爾來你們這兒做客的時候,你們能夠歡迎我的到來,擺上好酒好菜來招待。」
「那是自然。」衛長琴應道,「你若來做客,我們歡迎。」
「那……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嗎?」
「經商吧。」顧珏清道,「做生意多有樂趣啊?不瞞你說,出了這個大門,不管往左走還是往右走,不管是買胭脂水粉還是金銀玉器綾羅綢緞,都有我們開的鋪子,原本是打算給熟人打折的,可是殿下您……哦不對,三哥您要不了多久,就是這天域國的統治者了,就數你錢最多,就不給你打折了吧?來買東西,一文錢都不給你少算,但要是買多了,該有的贈品還是會有的,普通客人的福利不會剝奪。」
這話一出,頓時就把三皇子給逗樂了。
「五弟妹還真是個人才。」
「哪裡哪裡。」
「得空的話,我會去逛逛你們的鋪子,照顧一下生意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過些日子我打算在街心建個遊樂場,記得到時候要來體驗一下我們的玩法,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遊樂場?那是什麼?」
「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等店鋪開張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樣啊……那好。」
眾人在平淡又輕鬆的氛圍里閑聊著,儘可能避開讓人不愉快的話題,直到傍晚降臨,衛長琴留三皇子一同吃晚飯時,三皇子婉拒了。
「你們家的飯菜確實可口,不過我還有些事情,沒法與你們一同吃了,等過幾日我閑下來了,再來做客。」
道別之後,他便匆匆離開了。
「他所說的有事,大概是去陪皇帝吧?」顧珏清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畢竟皇帝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衛長琴「嗯」了一聲,攬上顧珏清的肩膀,「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好。」
……
「父皇,我見到五弟和八妹他們了,他們過得很不錯,無拘無束,還有……二哥也在。」
「父皇您也很吃驚吧?原來二哥還活著,當年德妃難產而死,是沈皇後放出來的假消息,柳氏收買產婆,意圖迫害德妃,被沈皇后發現並阻止了,沈皇后沒有聲張,而是悄悄把德妃娘娘和二哥送出宮了。」
「二哥和五弟他們都長得很是俊俏,五弟都成親了,五弟妹是個挺有趣的人,他們對我並不排斥,雖然有些生分,但都願意承認我這個兄弟。」
「您不用擔心二哥和五弟他們有什麼企圖,他們都不願認祖歸宗,連皇家的身份都不要了,我也不想勉強他們,既然他們喜歡無拘無束,那就由著他們去吧。」
「父皇,您放心,我會守著天域國的家鄉,做好一個國君該做的事。」
三皇子守在皇帝的病榻前,與他說了許多許多的話。
這期間,皇帝只是很艱難地應了幾聲,嗓音很小,都像是用盡了力氣。
直到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的眼角有淚花溢了出來,也不知是因為病痛,還是因為遺憾或是後悔。
或許,這些都包含在內。
三皇子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直到他再也沒有了呼吸。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雖然他也指責皇帝對沈家的殘酷,可等到皇帝咽氣的這一刻,還是止不住的哀傷。
父皇,走好。
……
皇帝病逝的消息,短短几個時辰在宮外傳了個遍。
滿朝文武深夜進宮送別,遵從皇帝遺詔,擁戴三皇子為新君。
次日新帝登基,下令全國齋戒三日,為皇帝哀悼。
傍晚時分,廢后遇害的消息自清寧寺傳出,柳氏一族還來不及調查,就被一樁又一樁的罪名打壓得喘不過氣。
刑部多日以來搜查柳氏一族罪證,在搜查過程中,有神秘人送來匿名信件,信件上提供了不少柳家觸犯國法的證據,以及個別同流合污的朝廷人員名單。
刑部順著線索追查,果真有不少收穫。
經查證,柳氏家主「貪贓枉法」「陷害忠良」「濫用職權」等罪名全數坐實,新君大怒,數罪併罰,柳家一切財物充入國庫,家主革去官職,賜白綾三尺,身邊親信以及涉事大臣按照犯罪輕重一一處罰,重則賜死,輕則流放監禁。
多名罪人在審訊過程中,皆對以往的罪行供認不諱,講述當年沈家謀逆乃柳家刻意誣陷,廢后柳氏為爭奪皇后之位,對沈家百般迫害,在國君跟前讒言佞語,最終致使沈家含冤覆滅。
沈家冤案,多年之後終是沉冤得雪,引得街頭巷尾一陣熱議。
「清者自清,沈家的案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朝廷里總算是有人想起來去查了。」
「可不是嗎?當年沈家被定了謀逆之罪,我就覺著不可思議,想不到是這柳家在背後搗鬼,當真是其心可誅!」
「這柳家家主的風評比起沈家可差得遠了,還有這廢后柳氏,也比不上前皇后沈氏,可惜先帝看不清這柳家的面貌,如今新君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剷除奸佞,實在英明。」
柳家冤案致無數英魂枉死,雖然已是陳年舊事,提起來卻還是讓人忍不住唏噓憤怒。
百姓不能妄議國君,即使眾人心裡覺得先帝糊塗是非不分,可嘴上也不能直說,更何況先帝已逝,指責也無用,索性就一個勁兒地誇新君英明,把罪魁禍首柳家貶得一文不值,什麼話難聽就罵什麼話。
某日下午,衛長琴與顧珏清攜手出門踏青,走過一處花田時,看到一名年邁的夫子領著二三十名學子在小土丘上坐著乘涼,那老先生捋著花白的鬍子,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堆為人處世的道理,孩童們聽得認真,但也有個別人打死了瞌睡。
那夫子起了身,手裡的摺扇對著一名快睡著的學生敲打了一下,「你這小子又不聽課了,就知道睡,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夫子,我可沒打算做書獃子啊。」被打的學生摸了摸頭,「大家都覺得書讀多了有機會當官,可我志不在此。」
「哦,那你有什麼遠大的志向?」
「當然是學武功了!我以後要參軍,就算不能像沈大將軍一樣威風,也得有普通沈家軍的風範吧?我爹總把他們很了不起掛在嘴邊,那我就拿他們當我奮鬥目標了。」
此話一出,老先生又敲了一下他的頭,「你以為沈家軍只會武不會文嗎?沈家軍可不是只懂打仗,裡面多得是文武雙全的人才,若你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只會動粗,想跟他們比還差得遠呢。」
「是這樣嗎……」
「當然是!不管你們將來志向如何,都不能缺少了學識。」
「學生知錯,接下來會認真聽講,不會再打瞌睡了。」
顧珏清望著這一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是孺子可教也。」她說著,用手肘頂了一下衛長琴的肩膀,「這沈家的名號可真是好用呢,能讓偷懶的孩子都有上進心了。」
衛長琴也笑道:「那夫子所言,也確實沒錯。」
「話說回來,那些小孩真是可愛……」
聽著顧珏清的嘀咕,衛長琴接了一句,「我們以後的孩子,應該會比他們可愛。」
顧珏清輕咳一聲,「咱們去前面逛逛吧。」
言罷,抓緊了衛長琴的手,繼續前行。
衛長琴見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逗她,只是無聲一笑,反握住她的手。
相知相守,百歲不離,將來的路還很長,他們會一直相伴著走下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題外話------
應該會有點兒番外。
現在網站審核嚴謹,寫文要很注意尺度,近來大家都很清水的~我也跟上大部隊的節奏。
前面有幾章因為內容敏感被屏蔽了,舊文也屏蔽不少T_T,只能祈禱啥時候給我放出來了。
最近忙得暈乎,結局拖了也蠻久的,找不到之前寫文的熱情,好在從來沒想過坑,所以哪怕是龜速也會寫完。
感謝一直以來追文並且不嫌棄我渣更的同志們,祝大家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