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林:我的三聯生活(2)
后經協商,為了防止馬達過響,必須用棉被包裹,為了減少馬達與地面的共震,必須有人抱著。因為我要設計,這些事全由太太承擔,那一夜我工作了七個小時,也見到了世界上最難看的睡覺的樣子,有人居然能抱著一台隆隆作響的馬達站著睡著了。
封面設計稿出來了,第二天的編前會如同聯歡會,眾人品頭論足。很多人都自稱是藝術鑒賞家,但從來就不給個明確指示:"再雅點就好了","再市場點就好了"--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我做了近三十個方案,以至每次編前會後看看封面方案成了習慣。
直到有一天,當我看到身邊抱馬達的那個人面色青灰,幾如清東陵吞金灌銀的宮女一般時,才想起應該學會愛惜"私有財產"。好在是"水軍旱地操練",誰也沒計較。
陶泰忠可能因好久沒看到新封面了,總覺缺點什麼,有一天他又踱到我跟前問,還需要點什麼?我當即一身冷汗。
現在噴筆還在我家,我想這是《三聯生活周刊》的公產,找機會還得給抱回去。
我的三聯生活四
"錢鋼時代"有一種非常的歡樂,當時媒體各路名角的登場讓這個舞台變得華麗無比。
胡舒立永遠處於極地狀態,和她工作一天所聆聽的"教誨"要超過一個兒童十年的教育期,在她面前我慶幸自己天生口吃,聽就是了。她的觀點和語言犀利得足以斷頭,她永遠要重新詮釋這個世界。她的幾本新著都是我給做的封面,設計前她要求我必須先閱讀書稿校樣,所以對她的"教誨"我總比別人早半月,差一點成了她的"入室弟子"。後來聽說她被一家外刊評為"亞洲最狠毒的女人"時,萬分驚訝,不是為胡舒立而是為編輯的好眼力。然而,另一個胡舒立卻是很少有人見到,一件順心的事或者一碗好吃的面都能讓她的笑容里充滿了童趣。
楊浪極具親和力,同時唱得一口好歌,每每卡拉OK我總喜歡尾隨其後,在他的專業級歌聲下哼哼唧唧一陣,然後共同迎接雷雨般的掌聲。天長日久楊浪看出了我這種狐假虎威的樂趣,只要他上台准要招呼上我,有人說我在台上比楊浪投入多得多,以至後來竟讓我有了錯覺,一次獨自衝上台去,開口剛兩句就被滿場唏噓哄了下來,讓我鬱悶的是這首歌我和楊浪合作過幾百遍,每次都是在鮮花和掌聲中幾回返場,從此金盆洗手,不再實施進軍歌壇的計劃了。
畢熙東是一位體育評論家,八十年代他在《中國青年報》為我開闢的漫畫專欄,連推帶搡改變了我的一生,後來我們又一起參與《三聯生活周刊》的籌備。一次編前會後,他送給我一條小黑狗,從此我便有了繁重的家務事,我經常牽著這隻小串秧在街頭寒風中瑟瑟,我給小狗取名叫"查理",因為小狗東家說它的出身是英國貴族。後來沒想到"查理"竟成了我和王朔《狗眼看世界》書中的主角。說來也奇怪,畢熙東幾個漫不經心的動作,竟都成了我人生的歷史拐彎處。
楊迎明是個有才氣的寫家,每天都會在編前會上抖出各種包袱,雞零狗碎的事一過他的嘴,立馬變成亦哭亦笑的黑色幽默。他說話前先憨憨一笑,然後一臉誠懇地將天下大事弄成一地雞毛。後來,當我聽說他曾在大庭廣眾下把一個不大正經的領導大迴環似地摔了個360度大背胯之後,再仔細端詳了一下他憨厚的眉眼,果真有股剛烈的豪氣。
我的三聯生活五
最終我還是被世俗大潮給卷跑了。
我的離職的談話是在錢鋼家進行的,事先我找了一千條理由,錢鋼一直靜靜地在聽,其實他早已明白。現在重看一遍回放,發現我的離去極不合時宜,當時《三聯生活周刊》的矛盾已顯現,錢鋼處於矛盾中心,他需要有人幫助,他需要有人幫助固守核心地帶,有時多一滴潤滑劑你便可以滾動起一個世界。
後來矛盾激化了,錢鋼終於沒能等來《三聯生活周刊》的正式出版。
我最後一次見到錢鋼是在華僑大廈一次派對上,派對內容忘記了,只記得唐師曾在我身邊說了很多軍事話題。那時錢鋼已不再是《三聯生活周刊》主編了,只是聽說他要去南方工作,派對中他對我隻字不提《三聯生活周刊》。派對結束后,我和錢鋼一起下樓,屋外有點細雨,快分手時我說,《三聯生活周刊》正式出版了。他說:"是嗎?"邊說邊四處張望。當我還要說話時,他便大聲地向我告別,然後朝車站走去。
其實我想告訴他的並不是這個,這僅僅是我"輩差困惑"的起始句。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我有些後悔。
後來發現應該極其後悔,那次告別後我們再也沒見面,想一想也有十年了。
人生下來就是花眼,許多的事情離近了往往看不清。